其实冬日的很多东西都很美好,比如大氅上的风毛轻轻扫过脸颊的感觉,从外面回到屋里一下子被炭盆烤的浑身暖融融的感觉,热热的茶香在揭开杯盖的时候从氤氲的热气里飘上来的感觉,都会让人心里蒙上一层暖意。
叶阳进到凌辉堂便是这样一下被暖暖的炭火烤的浑身舒展开来,解下大氅靠着炭盆坐在玉瑶对面的绣凳上。玉瑶似是比往日憔悴了不少,斜斜倚在塌上,见了叶阳进来也只是有些无力的笑了笑。“姐姐身子还不见好些么?”叶阳看着玉瑶的脸,略显担心的问道。玉瑶摇摇头:“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年这冬日仿佛过得格外难挨些,总是很困又懒得动弹。”“姐姐找太医瞧了么?总这样也不行啊。”叶阳蹙起眉头望着玉瑶。玉瑶低头抚着袖边的玉兰花纹淡然道:“没有,我总想着是之前那事还在我心里坐着病呢,想开些总能好,这是太医医不了的病。”叶阳有些着急,伸手覆上玉瑶的手道:“姐姐别再多虑了,进了慎刑司的人便没有能出来的,姐姐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这回姐姐必须听我的。”说完她回头看了一眼惠心吩咐道:“去找太医来,务必快些。”
看着惠心答应着出去了,玉瑶嗔了一眼叶阳:“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医来了又要说些耸人听闻的话,你何必这样。”叶阳覆着玉瑶的手却反而握得更紧:“旁的都无所谓,可是要是没有姐姐了,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玉瑶听着不觉鼻尖一酸,有酸楚的感觉堵住喉咙,却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太医便随着惠心进来了,请过脉后,却是喜色挂在眉间,叶阳见状也是疑惑,刚想开口问,太医却已福下身道:“恭喜瑞贵人,贵人已经有两月有余的身孕了。”随即便是许久的鸦雀无声,一屋子的主仆有惊讶有疑惑也有反应快的笑意早已挂在脸上的。玉瑶是那个最惊讶的,搭在桌子上的手下意识的就抚上小腹,轻轻抚摸着。叶阳却早已经喜笑颜开的欢欢喜喜谢了太医,又问道:“真的么?没错么?”太医抚了抚下颌上花白的胡须笑笑:“臣行医数十年,喜脉怎会诊错。”说罢又对玉瑶道:“不过臣刚才在贵人的脉象中感觉贵人脉象有些虚浮无力,寒气也有些重,臣会开些温补调理的药方给贵人,另外也请贵人尽量少些忧心。”叶阳听太医这么说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亲自送了太医出去,自己又回到玉瑶身边,眉眼里皆是欣喜的笑容:“原来姐姐是有喜了,姐姐得好好感谢我这一遭,若不是我执意要叫太医来,姐姐可不知道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不过姐姐也不用太客气了,让我当这孩子的干额娘就好,那要是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得把礼备起来了。”叶阳一开心起来,就像一只喜鹊一样,叽叽喳喳怎么说也没个完。玉瑶这才露出一点像是雪后初霁的明媚的笑容:“你不用着急,时间还长着呢,你慢慢备也行。”“我是真的替姐姐高兴。”叶阳望着玉瑶,认真的像要看进玉瑶眼睛里去一般,玉瑶拉过叶阳的手:“我知道,你是真心觉得高兴的人。”
昏黄的烛火下,铜镜里的秀丽人影显得有些朦胧,玉瑶自己取下鬓边最后一个珠花摆在案上,巧心便拿着篦子沾了兰花汁子轻轻篦着玉瑶如绸缎般逶迤的头发。“小主连皇上也不告诉么?”巧心望了一眼铜镜里轻轻合着眼的玉瑶问。“哪天他来了,我便说,自己上赶着的去说有什么意思。”
巧心点点头:“那明日坤宁宫请安,小主会说么?”玉瑶轻轻摇头:“不,眼下不过两个月,什么都不好说,若是此时张扬了,哪日没了岂不尴尬。”巧心连忙伸手轻轻放在玉瑶嘴边:“小主可千万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奴婢觉得小主一定会平平安安生下这孩子的,”玉瑶赦然轻笑,压下巧心的手:“我知道,我就是这样说说,我自然也希望自己能好好生下这个孩子。”
第二日的坤宁宫请安,是众人在高佳氏生产完第一次见高佳氏,她盈盈走进来,第一眼望上去只觉得轻减了不少,一身银红色暗花牡丹衫在身上空晃着,面间有些许红润的光泽轻轻浮在脸上,可是细看上去,脂粉却比往日厚重,把原本苍白的脸色遮得天衣无缝,而胭脂和唇脂都上的极重,可想这病到了也是让她吃了苦的。她微笑着对皇后行了礼,回身坐在后面空了许久的位置上,一切都是那么熟稔自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贵妃妹妹如今身子大好了,本宫见了也高兴。”皇后富察氏微笑着望着高佳氏道。
高佳氏欠一欠身:“臣妾病了多日,许久不见皇后娘娘,怎倒觉得皇后娘娘脸色不太好了?可是快年下累着了?”
高佳氏说得不错,富察氏的确不如从前那般雍容华丽,面色的枯黄无光,眼窝下的青色,都让她显得那么憔悴无力。她无奈笑笑:“永琏的病反反复复总也不见好,汤药也喝了不少,可总是好两日坏两日,本宫怎么能不担心呢?”
高佳氏微微一怔,眼里迅速划过一道来不及捕捉的异色,转而抬起一张满是同情的脸道:“皇后娘娘还是想开些,毕竟小孩子病情反复也是有的。”说着她扭头看了一眼宁香复又道:“正好我那还有两支没用完的山参,让人拿来给二阿哥吧,皇后娘娘别嫌弃就好。”
说着宁香就会意立马退了出去,富察氏阻拦不得,只好笑着道:“怎会,贵妃妹妹有心了,本宫当好好感谢。”
说话间,嫔妃们也都来齐了,佳漪见了高佳氏就先恭恭敬敬请了安,然后又向在座的嫔妃都一一见了礼,她一贯是这样谨慎小心的,虽是得宠却让人讨厌不起来,尤其虽是封了答应,她的穿着打扮也总是朴素大方的,从未有过任何僭越。皇后见了她也总是称赞:“旁的宫女新贵得宠总是想尽了办法穿的花红柳绿的,你倒和旁人不一样,还是这么素净。”佳漪便是颔首一笑,软生生的道:“臣妾喜欢素净些的颜色。”高佳氏似乎也很喜欢这个从她宫里出去的伶俐的小宫女,在一旁笑着打趣佳漪年轻漂亮,所以穿得多素净都好看。佳漪羞赧的笑容便是最动人心。
而茵琪却是最看不惯这些假模假式的阿谀嘴脸,只是注意到一旁也是默然坐着的玉瑶脸色也并不大好,刚要开口问,却听富察氏说时间不早还要照顾永琏的话,便紧随着玉瑶出去了。
“妹妹身子还是不好?”茵琪与玉瑶并肩往外边走边问道。玉瑶微微一笑,紧了紧身上湘色雨花锦石榴花大氅,“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顿了顿,回头看了看,四下里没有什么人又回头对上茵琪满是疑问的眼神道:“只是,姐姐说,一个女人要是快做额娘了,是不是身子都会不爽快些。”茵琪一时没回过这话里的味来只是笑笑:“也许吧,从前看胡姐姐怀孕时也很辛苦…”话音未落,茵琪才心下一惊,瞪大了眼睛望着玉瑶:“莫不是,妹妹,你…”她说着眼睛却不住的瞟向玉瑶的肚子。玉瑶这才笑得开心些,低着头轻轻点了点头。茵琪又惊又喜伸手摸了摸玉瑶的肚子:“什么时候发现的?”“昨日才叫太医来看。”茵琪点点头:“这是好事啊,怎么刚才请安时什么都不说呢?”玉瑶却肃了肃神色:“姐姐听过了就算了,算上静嫔姐姐,旁的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茵琪转念想起胡氏上回怀孕的事还觉得毛骨悚然的害怕,她也明白玉瑶的担心不是全无道理,眼神里不觉多了一丝温情:“真希望妹妹这个孩子能好好生下来。”
彼时翊坤宫也褪去了高佳氏病着时的惨淡无光,一应摆设陈列又如往常一般有序而干净,华贵又绮丽。
“我这一病,你倒什么都没耽误。”高佳氏倚在塌上,轻轻弹着凤仙花染过得粉红色半透明的指甲对着面前垂首立着的女子道。
“是,娘娘交代过得,臣妾不敢耽搁。”女子欠了欠身子,恭敬答应着。
高佳氏点点头,抚了抚鬓边垂在脸颊旁豆绿的流苏:“行了,你的好本宫都记着,本宫那还有一对红宝石并蒂莲对簪你拿去吧。”不待那女子答应又兀自坐直身子,低头理了理绣着繁复牡丹的云袖道;“本宫许久不见慕菀,今儿刚好去看看,你跟本宫一起去吧。”
那女子答应了,嘴角噙上一丝得意的笑容,欠身扶住高佳氏的手,缓缓走出翊坤宫,伴着高佳氏的轿辇走在黄瓦朱墙的层层叠叠的高高宫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