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年的春日,迷蒙得如一个迟迟未能醒转的绚烂的梦,盛开的恣意鲜艳。院中的茉莉开得正好,朵朵洁白簇拥着,是姹紫的春日里难得的素净。
城郊西侧一处府邸院落里的房门霍然敞着,任凭午后的阳光照得一室温暖。走进去的侍女轻手轻脚的将琉璃茶盏放在案上,转眼却见窗前茕茕站着个淡绿色的影子,便轻笑道:“二小姐没睡啊?”那人影慢慢转过头,在逆着的光影里笑得粲然:“没有,睡不着。”侍女点点头转身把茶盏捧来:“奴婢刚烹好的茶,小姐快喝。”没来得及伸手接,门口便有一个急急的声音传来:“茵琪,快跟我去大堂,致同都到了,我…我紧张得很。”茵琪看是姐姐萱琦,便走过去笑着执过萱琦的手:“梁公子来提亲,姐姐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吧!”萱琦面上是如桃花般的粉红,微微低着头绕着手里的帕子:“你别说了,快陪我去吧。”
到了大堂,父母皆在,梁致同则恭谨端坐在侧,见了萱琦与茵琪进来,便有不可言说的欢喜跃于眼中,茵琪径自坐下,满脸玩味的看着萱琦与梁致同眉目往来。“阿玛,你看姐姐的样子,还没嫁过去呢,眼里都没有咱们了。”萱琦闻言脸又是一红,忙在茵琪旁边坐下。上座的父亲笑得开怀,一旁的母亲也笑道:“你快别取笑你姐姐了,你瞧你姐姐羞得什么似的。”
“致同啊!听说你明日要去拿药材?去哪?”父亲笑罢便转头问道。梁致同欠欠身:“是,去承德,七日就回来。”父亲抚着胡子点点头:“好啊,恰好等你从承德回来,咱们就把婚期定下来。”梁致同眼神里有晶莹的光幽幽闪着,他瞥一眼萱琦,站起身福了福:“多谢大人!家中父母早逝,一切但凭大人做主。”母亲掩嘴一笑:“我是越看致同越喜欢,晚上在这吃吧,别走了。”梁致同又看一眼萱琦,笑道:“多谢夫人,我就不再打扰府上了。”
茵琪歪头瞥见萱琦微微飘上眼眸的失望,赦然道:“额娘可瞧见梁公子这么一会功夫偷偷瞥了姐姐多少回了?这不打扰的话,可太违心了。”母亲点点头:“是啊,都是一家人了,何必这样客气,你们先去说说话,傍晚叫你们。”话说至此,梁致同便只好颔首答应了,跟着萱琦和茵琪一起出去了。
行至长廊尽头处,梁致同才拉过萱琦的手轻轻唤了声萱儿,茵琪见状便是满脸笑容:“哎呀,我可不能打扰二位了。”说着她推了推萱琦:“麻烦能不能让妹妹先过去?”两人被茵琪逗得开怀,萱琦侧过身朝茵琪撇撇嘴:“你快走吧,别在这里吵吵闹闹的。”茵琪伸手刮一下萱琦的鼻子:“可不是你紧张的要死要我陪你的时候了,真是过河拆桥。”说罢便转身消失在转角。
梁致同握着萱琦的手:“萱儿,以后这样的日子就天天都有了。”萱琦抬头望着梁致同,眼眉温柔如潺潺溪水:“是啊,终于等到这一日了。”梁致同的语气又温柔下去一点,他揽过萱琦在怀中,把一枚合心玉佩塞在萱琦手里:“你放心,只要短短七日而已,等我从承德回来,我一定娶你过门。”萱琦又把头往梁致同怀中埋了埋:“嗯,我等你。”
自此,漫长的等待便日日夜夜萦绕在萱琦身边,好容易挨到第四日,一封信和一个黑布包却彻底划破了全部的盼望与希冀。
萱琦握着信纸的手一空,眼泪早已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一地,茵琪焦急地捡起掉在地上的信,却见上面赫然写着:“请于十日后以白银一千五百两赎回梁致同,否则另一只会如期承到府上。”又鼓足了勇气打开那个黑布包,却是一只耳朵血淋淋的包在里面。茵琪大叫一声连忙抛开布包,旋即心里已是重重一沉,一千五百两,这不是小数目,即便是倾尽全府上下的所有的财产也不过四五百两,一千五百两,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缓缓走过去扶起瘫坐在地上的萱琦拿帕子抹了抹她满脸的泪:“姐姐别急,总会有办法的。”母亲也上前抚着萱琦的颤动不止的身体:“是啊,等你阿玛回来,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借些银子来,你别一味哭坏了身子。”
连着四五日,茵琪总能在梦中听见萱琦哭着的声音,好容易睡了,没多久也会惊醒,人一下就憔悴下去,没有一点生气,茵琪看在眼里除了心疼也只能跟着干着急,没有一点办法宽慰她。几日里能借的亲戚已经借了个遍,可不是冷眉相对,就是一味吐苦水装可怜,每日跑那么多地方却也是徒劳。
到了第七日,西城母亲的表弟却拿了足足一千八百两银子进了门。萱琦欢喜的几乎要疯了,拉着茵琪就飞似的往大堂跑。到了大堂才见父母表情并不是期许中的欢喜,反而是无声的沉默。姐妹二人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寻常,由是在门口驻了足。母亲抬头望见姐妹二人,眼泪却哗哗掉下来,强忍着哭腔朝二人招招手:“来吧,进来。”萱琦与茵琪相觑一眼,缓缓踏进门去。刚一进门便听父亲肃声道:“若是以此为条件那您还是请回吧。”母亲的表弟却是一幅不以为然道:“我倒觉得这是个很值当的买卖,姐夫您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阿玛…怎么了?”萱琦抿抿嘴唇,低低问道。父亲看一眼萱琦又望一眼茵琪,半晌却叹口气背过身去,不再说话。萱琦更加着急,她走上前拽着父亲的袖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母亲呜咽着声音,背过身拿手帕擦擦泪:“你舅舅说,银子可以给咱们,但是你们姐妹俩得有一个人代替你表妹入四贝勒潜邸去做侍妾。”“怎么可以?姐姐有婚约的,怎么可以给人做侍妾!”茵琪闻言脑中似有惊雷闪过,也顾不得许多,朝那个舅舅喊道。那舅舅却不急不慢捧了茶徐徐吹口气:“这丫头,这么急做什么?你姐姐有婚约你不是没有吗?”茵琪恨得牙根发紧,平静了再平静道:“那您女儿呢?”舅舅放下茶盏,翘起二郎腿,显得更加漫不经心的摇摇头:“前两日刚定下的婚事,皇上那命令就下来了,抗旨可是大罪,我能怎么办?”他顿一顿抬手抚着唇边的胡子:“我也与你阿玛说了,这是一桩好买卖,你们好好考虑考虑,只要你们答应了,这一千八百两银子我只当送你们了!”
接着便是良久更久的沉默,屋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直到窗外春雷乍响,茵琪才从牙缝里缓缓挤出两个字:“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