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渐渐泛起红霞,一抹朝阳正奋力从山底里向上跃升。
小阁楼里寂静了好久好久,玲玲终于慢慢的把手从我握着她的手里挣脱了。
“为…为什么?“我惊愕了,困惑了,然而更多的,是慌张。
“我……我……“好像有什么难以陈述的东西似的,玲玲眼神飘忽,竟吞吞吐吐起来。
“玲玲,我已经把婚帖写好了,明日就呈现给鲁王。“就在玲玲吞吞吐吐之际,阁楼的门嘎吱一声开了,跟着冲进一个人来,只见他身着素装,高冠博带,典型的儒雅学士装扮,还没来得及细看我和玲玲,就急忙用宽大的衣袖遮住眼睛,口中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柳下哥哥,“玲玲一跺脚,带着“丁铃铃“的铃声迎了上去,一把抓住来人的衣袖,扯将下来,说:“你快看看,是谁来这里了。“
“柳下……哥哥?“听到玲玲的这一声呼唤,我心中突然意识到什么。玲玲并不知我改名柳下跖的事,那么我进门时玲玲叫的一声“柳下哥哥“,自然不是唤我,而是面前的这位了。
我仔细注视着面前这个白皙的面庞,感到非常的熟悉,我瞪大眼睛,端详了许久,终于说出话来:“展禽…哥哥?“
“小雄?“对方也是同样的惊愕,带着些许久别重逢的激动,但很快他就将激动掩盖了去,大袖一挥,背在身后,淡淡地说:“你不好好当你的山大王,跑到宫里来做什么?“
“展禽哥哥,不,应当称呼为柳下先生,”我认真的恭了恭手,道:“聚众于泰山之阳时,我就更名为跖,死生不论,与家里再无干系。如今我愿去哪里便去哪里,你再也管不着我。”
“小雄,不,跖是吧!”柳下惠昂然站立,道:“你既能聚九千之众,就应当归于王化,克己复礼,岂能固守自立,不遵古法。”
“我聚九千之众,原是不堪诸侯剥削之人,又岂能再归诸侯。我部于泰山之上,耕而食,织而衣,人人平等,岂能再受层层压迫之害。”我依理力辩。
“你称雄于江湖之野,我客居于庙堂之上,你我本是殊途。”柳下惠一声叹息。
“你以万民福祉为业,欲借诸侯之手造福于民;我自立一方,领民耕作,不受诸侯节制。殊途没错,却是同归。”我依旧不肯放松。
“巧言令色,不同你争辩了。”柳下惠衣袖一甩,又恢复了原来的神色。
“之之乎乎,还不是你教的。”我也不管他如何生气,一味争辩。
“柳下哥哥,不见面天天念着,一见面不叙旧情,净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真把这里当你的学宫了。”玲玲甩着柳下惠的衣袖,撅着嘴嗔怪道,又转向我,说:“你也是,歪理一大堆,一家人到一块儿,也好意思逞口舌之快。”
听到玲玲开口了,我将头扭到一边,不再说话。
“你还说,”柳下惠一手点住玲玲的额头,皱着眉头说道:“大姑娘家的,鞋子都不穿,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成何体统。幸亏两年前没把你送到泰山去,不然还不跟这小子野疯了。”
“什么?两年前?什么意思?”这次轮到我惊愕了:“什么叫没把玲玲送到泰山?”。
“你们先坐好,两头犟牛,”玲玲一手拉着我的手,一手拉着柳下惠,把我们引到座位上,道:“坐下了,你们慢慢聊,玲玲给你们沏茶去。”
我们终于坐下聊起了这些年的遭遇,包括我如何聚齐九千余人,包括哥哥如何进入学宫。直讲到两年前的事。
两年前,哥哥奉王命教公主诗经,也是那时候,他再一次见到了当年跟我离家出走的玲玲。玲玲日日对我思念,哥哥于心不忍,就以招安我泰山之众的名义,请鲁王将公主带去和亲。一来有让我归于王化之心,二来也可将玲玲送还给我,免得她日日伤心。
可事就坏在鲁王派周游列国的孔丘前去为使。尽管临行前哥哥再三嘱咐孔丘,说我极擅词辩,并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他最好的朋友丘,教丘如果见不上我就说是我哥哥柳下惠的朋友,还要丘务必先让我看到公主。但丘依仗自己周游列国,练就一双好嘴皮子,非要同我辩上一辩,等我把他批驳的一无是处,又在他面前吃酱猪肝,使他误以为人肝,把他吓得神色恍惚,只知赶紧下山,哪里还记得哥哥托付的事情。
“啊呀!”我一拍脑袋:“果真是玲玲,我竟没有看。”边说着,我边使劲儿地锤着自己的胸脯。
玲玲沏好茶,接过话头说:“自泰山回来,玲玲夜不能寐,以泪洗面,还以为跖哥哥不要玲玲了。柳下哥哥整天看着,心中不忍,多方照拂,变着法的哄玲玲开心,教玲玲礼仪诗书。天长日久,耳鬓厮磨……”
“丫头又乱讲话,无礼也。”柳下惠打断了她。
“玲玲,苦了你了,”我心痛的讲着,一手拉起玲玲:“我这就带你走。”
“不”“不可”玲玲和柳下惠几乎同时说。
“为什么?”我回过头,看着他们两个。
“展雄哥哥,”玲玲抽出她的手,道:“柳下哥哥一个月前向我求婚,我就…就…”
“就什么?”我着急的问。
“就答应了。”玲玲的头埋在胸脯里,声音小的几乎是从肚子里挤出来的。
这细若蚊蝇的声音,却似五雷轰顶般在我脑海里炸响了。
“玲玲,我爱你,你可知道,我一直在找你。”我极力想挽回些什么,不自主地哽咽道。
“你叫我怎么办?”玲玲站在我们两个大男人中间,却向我质询道。
我叫你怎么办?这句话你为什么要问我?玲玲,我能叫你怎么办呢?我又有什么资格叫你怎么办呢?这些年,你的孤独,你的伤心,你的泪,你的笑,是哥哥陪着你,是他给了你笑容。而我,就只会把你丢掉,只会让你流泪。
我颓然走到窗边,念叨着:“一个月前,一个月……”
假如我早到一个月呢?可这世上,有假如吗?
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着兵甲碰撞的声音。
“禀公主,昨夜有人潜入宫城,我们例行搜查,请公主暂时移驾,以防不测。”军士在阁楼外高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