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那日回来倒也没受什么惩罚,约莫是因为和夜凌习在一起,师父大抵比较放心,却是稍稍问将了几句,师兄说初次见着,便于她闲聊了一会儿,一时尽兴就忘了时辰。师父那时眉毛一挑身子稍稍前倾,凑到我跟前闻了闻:“你们还喝了酒?”
我惊出了一身汗,心里想着果然瞒不过,偏头看了看师兄,微微笑了笑,若是师父问得紧,我就抵赖说是夜凌习偏拽着我去的,反正当时也没其他人在场。况且也真是他在我没准备好的情况下将我拽上云的。虽然这样委实不厚道,但料想夜凌习已出师门那么久了,师父大抵会给些面子意思意思的训斥两句也就算了,而若是我肯定又被罚去抄心经了。
我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他却似没看见,沉着道:“喝的原是些果酒,也是怪我,尝着味道不错,就给她多喝了几杯。”
师父转眼看我:“肯定是聊兮看你喝自己馋了,缠着你非要喝几杯的,她这性子什么都要尝试一下,嘴还挺馋。”
我满脸黑线,尴尬的撇了一眼夜凌习,他隐忍着笑意。我又哀怨的看着师父,师父也笑着摸了摸胡须道:“又没有说错,还站着做什么,赶紧回去睡觉,以后若是喝酒不带着师父,回来重罚,一个个的都不知道尊师重道,倒是将师父撇下,自己逍遥去了。”他自己一个人在那边嘀咕了半天。
我干干的笑了一下,心里想着,还说我馋,师父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心里虽这般想,嘴上却乖乖的答应着,夜凌习就是夜凌习,不愧是那老头的得意门生,一两句话也便圆过来了。
因着这件事情,我约莫悟出了一个道理,以后出去或将跟着师兄,或将带着师兄,总之若是有他在身边回来总是可逃过师父的责骂。
所以每天跟着他插科打诨,也算是混的熟门熟路,之前见着他的拘谨,也在这几日里被我抛向了九霄云外。
我看他他虽说与天君告了假,说是来提升修为,但平日里也没见他怎样刻苦修炼,平日里闲来在后庭的阴凉处或见他靠在树上看书,或见他拿着鱼竿儿钓鱼,日子过得悠闲的很,倒像是凡世里常说的退居山林的隐士那般。
大抵越厉害的神仙,修仙的方式越不相同,也许我看着他正在悠闲的喝着茶呢,其实人家这茶喝得也是一种修炼的境界。
而反观我就委实苦闷了太多,还是每日天不亮便起来晨颂,午时引念力。
这天午时,练功委实乏累,便趁着师父出去间隙,朦朦胧胧间靠着一石凳小憩了一会儿,却懵懂间做了个梦。
梦里的天气约莫微寒凉,一个尚是襁褓中半大的婴儿,女人抱着她,脸上面无表情,眼神也甚为涣散,她走在极荒漠的所在。她那时的身子也该是极其虚弱的,所以行走的步子也十分浮飘,孩子躺在她的怀里无声无息,却像是个死物一般,只有偶尔间传来的微弱呼吸声才证明依然是个有生命的物体。
她散乱的头发在寒风里漂浮着,发间和眉角都结上了一层白白的冰霜。原本雪白的面庞被冻得乌紫一片。
越往上的路似乎越是陡峭嶙峋,她艰难的行进着,嘴角的死皮一角角翻开,呼吸间响着浓重的喘息声,嘴角冻伤咧开的血口子上淋漓的血也凌厉似尖利的匕首般直直刺在当中,只要她脸上肌肉稍稍一动,那匕首般的血痂便像是越刺进去一分,流出来猩红的血瞬间在森冷空气里凝固成另一把尖利匕首。
她紧了紧抱着婴孩的襁褓里的衣物,或许是体力已经耗尽,勉力行走间一个踉跄,脚下一个不稳跌倒后婴孩被抛出来了很远。女人奋力的朝婴孩这边爬过来婴孩依然无生气的不哭也不叫,她抱起地上的孩子终于流下了眼泪,记忆中的我从未看见这个女人流过泪水,因为她太泰然处之,就好像任何一件事都进不了她的心一般。
可她就在那冰寒交迫的地段,她紧紧的将婴孩搂在怀里,将头埋在她的襁褓中那么沉痛的哭泣,那么悲伤,那么无助,好像天地间是一片绝望造就了世界。她的声音抽泣着在空旷荒芜的空气里蔓延。一如寒夜里那荒庙里被风吹拂着那古旧的老钟发出凄楚又空远的悲鸣。零零落落的,缥缈且没有生气。
婴孩依然在襁褓里不哭也不闹,好似不知饥饿也不知寒冷,无知无觉像个无生命的死物。她轻轻的为婴孩掖了掖蒙在脸上的衣物,空洞的眼神似是射出了一丝生气,却在瞬息间又消失殆尽。
她轻轻的将嘴凑到孩子的耳旁,软声道:“孩儿莫怕,娘亲将你留在这儿一会儿可好,你乖啊,乖乖的在这睡一觉。”
她将嘴凑到孩子的尚好一丝血色的安静的面庞上,徒然停住,嘴角凌厉的血痂还在,女人面无表情,将那尖利血痂从嘴角一个个拔出,扯带出自己的血和肉,嘴唇被扯出一个个血洞,她看着孩子,眼神忽转,在孩子脸上深深的落了一个吻,眼泪在她的睫毛上凝着,却最终受不住那重力,径直砸到孩子的脸上。
孩子眼睛紧闭,连睫毛都不曾颤过一颤。她紧紧的搂着小小的身体,就这样一直搂着,坐在那边一动不动的过了一夜。
她抱着那个小身体,走进了一处比外面更为冰冷的地潭,地潭四处四处泛着浓重的寒意,寒冷的水汽间笼罩着一处冰棺,冰棺位于地潭的中心,四周都是深渊般的潭水。
女人小心的将孩子的身子轻轻腾空,运气将她送到冰棺中央,又轻轻的送之放进棺里,她眼神柔和,温柔宠溺的看着冰棺里的婴孩:“等你睡醒了娘亲便来接你。”
她便消失了,消失了不知多少个年限,我一直都安静的躺在冰棺里,不知过了多少春秋,我依然无知无觉的,宛若一件死物,身子也将将长到五六岁小孩儿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