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公抬头看看,见是刘三,指了指手里拿着的饭菜盆:“这里倒还刮落下点,不知可够你吃?”顺手将剩菜剩饭一齐巴拉进了刘肖邦手里的碗中,尚不满一碗。
刘肖邦拿了碗往学子群里闯去,几个眼明手快的赶紧端了碗,刷拉拉如倒泔水一样将碗里的剩饭倒入口中,舔着手指上的剩米粒大嚼,手脚慢的赶紧将碗往怀里藏,却早被刘肖邦看在眼里。
“来,匀点。”一个学生看着刘肖邦凶神恶煞般的面孔,极不情愿的往他碗里数着颗数拨了点。
另有一个学生胆子大些,指了指坐在门口的卢绾说:“刘老三,你是个出了名的混吃户,我们也不说了。可卢绾那小子至今修金未交,却想让大家白白供养着他,也太没道理!”
众人一领而起地跟着起哄,羞得卢绾再无颜坐在那里,忙忙起身逃了出去。
刘肖邦喊了几嗓子也没喊住,回头瞅着大家道:“同学有难,就该互帮互助。大家同窗一场就是缘分,将来去了世上都是真友谊,都是真帮手,给自己留条路,谁还没个有难处的时候?”
话音未落,一个风神洒脱的学子走上前来,眼神真诚而清亮,将自己碗里所剩的饭菜拨到了肖邦碗里:“来,把我的给他。”
“好刘三,挺仗义!就冲你这份义气,我的也给他了。”
“我也是。”
刘肖邦还未来得及道谢,又有三五个学子一起上前将碗中所剩饭食拨了过来。
刘肖邦拱一拱手,道了一声:谢过!也不多言,转身去寻卢绾。
卢绾正躲在宿舍里暗自伤心,见三哥端着两碗饭走来,心中感动无比。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这哥没白交呀,不流两行泪,实在对不住三哥!想到这里,眼泪登时喷涌而出。
“谢谢三哥!只是愚弟实在无颜食此嗟来之食!”
“瞧你这点出息,大丈夫能屈能伸,吃他们顿饭怎么了?今后有个人钻了人家裤裆,照样当将军!”
卢绾听着一脸好奇,瞬间收了泪,忙问那人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氏,好端端为啥要钻别人裤裆,是精神有异还是有啥不良嗜好?
肖邦知道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破劲儿又上来了,一脚把他踹在地上:“吃你的得了,瞎问什么?钻的就是你裤裆,最后把你给阉了。”说完丢下碗气汹汹走了。
卢绾吓得赶忙摸了摸裤裆,圆睁着眼,深深咽了口唾沫下肚,心里盘算着下回回家务必提醒爹,要想抱孙子赶紧先给找媳妇,以后但凡见人在自己面前做俯身塌腰等一系列钻裆动作,一定夹紧了腿转身就逃。
晚饭已过,其时正值盛夏之际,这个年代也没有什么夜生活,学子们没事做,三三两两都坐在院里乘凉闲聊。
马维博士捧着本书,正独自一人坐在院前小石上借着今晚的满月之光品读吟咏。
刘肖邦远远瞧见了,想起今日答应卢绾之事,便径自过来向前施了一礼:“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马老夫子抬眼瞧着这个鬼见了都愁的学生,心想着这孙子上回借我一步说话,哄得我免了他一年学费,如今又要借一步说话,不知腹中又想起了什么坏水,难道还想要老夫给他发奖学金不成?孙子,你当老夫二呀?老夫再上当我是你孙子!马老夫子好像顿悟了似的摇着脑袋直点头。
刘三同学表情认真严肃,马老夫子心里到底还是虚得慌,抖着几绺银白胡须,声音梗颤道:“你——找我何事呀?”
刘肖邦撸着袖子偷眼瞅了瞅四周,这让马老夫子头发胡子都差点竖了起来,咋的?这还要动手?赶紧起了身,抖着手脚晃晃悠悠往人群里钻:“老夫向来一视同仁,不存私心,你若有什么事,就当着大伙的面说吧。”
刘肖邦为难道:“先生,这里实在不便,我确有要事相商!”
“唉——,人多力量大嘛,况且老夫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无半点苟且,你就在这里说又有何妨。”
刘肖邦见博士执意不肯,看了一眼边上坐着的卢绾,低声说道:“学生想请老先生暂缓收卢绾的修金几日,不知能否答应?”
马老夫子终于放下了倒悬着的心,长长出了口气,手捋着胸前飘扬的白须,缓缓说道:“我儒家自孔子创办私学以来,就以有教无类为办学宗旨,凭着学院自有的一点产业经营,从来不收学生一分一毫。学生偶尔送上一点束脩也是聊表尊师重道之意,比起办学所费,实在杯水车薪,不足道也。”
“我马公书院本仗着上百亩田地所出以作办学之资,可秦楚战祸连连,楚国那些权贵们,治国无能、败家有方,看着国家一年不如一年,不思改革理政,还只顾着兼并土地收刮民脂,只念着自家财源,丝毫不以苍生为念。书院那上百亩田如今也被盘剥的只剩了十亩不到。去年又遭了蝗灾,几亩薄田入不敷出,才无奈让每个学生都束上一份修金,共渡难关。”
马老夫子摇着头缓缓诉说着国忧家难,脸上斑驳的皱纹里时常浮现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忧愤之色,看得出这是个盼国有道、愿民安康的君子表率,刘肖邦对眼前这位老夫子不由心生许多敬意。
“卢绾家中困难,我已有所耳闻,可这里五十四位学子,其中也是贫者居多啊。虽有几个家中还算富裕的,可也不能强夺了人家的来给你卢绾交修金吧?天下哪有这个道理?剩下的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却叫老夫如何处置?”
老夫子摇摇头长叹了一声,无奈之中添了几分凉意。
刘肖邦站在一旁愣愣地听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老夫子比卢绾可怜多了,卢绾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老夫子却要平衡处理这许多的事,心下不忍心再为难这个可怜的老爷子。
办法总比困难多!肖邦鼓励着自己,面对挫折永不屈服的坚毅和自信,是他创业生涯里收获的最大硕果。
“我再给你三日限期,你将修金筹来交上。过了这三日,老夫也无能为力了。”马老夫子轻咳了几声,压住眼角的长白眉毛舒展开来。
“看来老夫又要绝食三日喽……”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老夫子背着手踱着方步消失在一片银白色的月光里,宽厚的背影皎洁、高大,慈父般可以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