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铁成耷拉着大头,一脸的倒霉相,霜打了的茄子般歪坐在地上,蔫蔫发傻。
他刚才一路马骑得飞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飞来的棍子砸下了马,也无法断定这棍子的来处。虽然刚才刘邦的解释有些牵强,可老穆毕竟是个粗人,动脑筋比伤了腿还让他痛苦,心里也就信了。
正坐在地上发愁沮丧,不知道该怎么办。抬眼看到地上的刘邦在眼前晃悠,脑筋忽闪着一转,脸上顷刻堆出了一朵花:“小兄弟,你怎么个称呼?”
“小弟刘邦……”
“哎,也不管什么邦了,”穆铁成见眼前的这位小兄弟英风飒爽,在这里住店也必是个偶尔路过的外乡人,心里便想着让他代自己去跑一趟,把公子的事给办了,也不等刘邦把话说完,便伸手入怀掏出一封简牍和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来,直愣愣递在刘邦的手里:
“你今日搭救之恩老穆心里记下了,索性你再帮我个忙,替我往县衙外东里街四号院跑一趟,将这袋东西和这封信交到韩良为韩师爷手里。”
刘邦认得这简牍便是这个年代的信件样式,有上下两片木板互相盖着,外面只用一截细绳绑了,信的内容就写在其中一块木板上。他看着手里的简牍和布袋,心想:你倒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噢,这么晚了,你有事就可以不让我睡觉?
穆铁成看刘邦面有难色不想去,坐在地上先把脸拉下来,摆出一副极其瞧不上他的神色:“算了算了,就当我老穆看错了人!”伸了手便要夺刘邦手里的信和布袋子。
刘邦没等他拿,早已把布袋和信放到了他伸过来的大手里:“那我睡了。”看着刘邦递过来的信和布袋子,穆铁成一脸茫然,坐在地上举着手,伸过去也不是,缩回来也不是。
穆铁成黑着脸,眼珠子一翻一翻,没想到刘邦年纪轻轻的,居然这么不要脸!只好先放下自己的老脸,把下巴收回原位,原先拉长的脸也被他挤成了圆的,满脸堆笑道:“嘿,嘿嘿,小,小兄弟,这才多早晚呀,就睡觉?再陪老哥唠会,你看你这,怎么跟个小娘们儿似的,还和穆大哥较起劲来了……”
“穆大哥,你看看时辰,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即便我不睡觉,辛苦替你跑这一趟,可人家韩师爷大半夜不睡觉,就开着门专等你来?”刘邦头也不回地躺到自己的床上,也不去理会坐在地上的穆铁成,背转身就要睡觉。
“我要不是伤了腿脚不能走,还用劳烦你?小兄弟,帮人帮到底,我老穆忘不了你的恩情。这里有锭金子,归你了!”穆铁成不由分说地从刚才那个布袋里掏出一锭金子扔到刘邦的床上。
刘邦心想这老小子真够豪气的,一锭金子就这样随随便便给人?可自己现在衣不愁、食不缺,包袱里还放着几锭金饼子。
钱,上辈子很缺,这辈子管够。
捡起来就要扔还给他,拿在手里不经意间瞟了一眼,突然觉得眼前一亮。拿到眼前仔细看时,刘邦眉棱不由拧得紧紧的,心头一惊:这不正是我从雍府里盗出来那金饼子?怎么会在他手里……
刘邦躺在床上,脑子里翻江倒海,种种可能在脑海里一一浮现而过。他侧了侧身,下意识多看了地上的穆铁成两眼,见他正两眼巴巴一派虔诚地瞅着自己:“小兄弟,行不行的,倒是给句话!”
刘邦假装极不情愿地坐起身,金饼子在手里把弄了好久,才慢吞吞起身走了过来:“这锭金子,够我一家老小过几年好日子的了!罢,罢,就替你跑一趟罢。”
穆铁成一听他愿意了,搓着手哈哈大笑:“爽快!”使劲一拍拍到了伤腿上,疼得登时铁青了脸,闭着眼睛嘶牙。
刘邦出了客店,见穆铁成那匹马就拴在门前的桩子上,自己上去解了缰绳,一脚蹬着马镫上了马,扯着缰绳在地上打了个转,只听一声鞭子脆响,便飞一般去了。
刘邦并没有急着去东里街四号院,而是策马出了客店那条街,便找了个无人处歇下马,匆匆掏出怀里的信查看。
他解开外面系着的细绳,心急火燎地打开两片简牍,迫不及待地铺在手心,目光幽幽地读了起来。反反复复读了几遍,刘邦微锁着眉,脸色变得异常沉重。
这封信是英布写给韩师爷的:一是感谢他上次通风报信,让英布等人赖以逃脱,解了九里山被围剿的险;二是此次洗劫赵大善人家里,已经被赵夫人一封信诉到做京官的舅舅那里,料想不日便要再度围剿九里山,如今奉上一袋金子,一则感谢韩师爷一直以来的相助,二则是望韩师爷这次亦能鼎力相助。
刘邦手里捏着两片简牍,橐橐地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心想这英布可真是不简单,眼线居然安插到了县太爷的眼皮底下。似此,这官府的一举一动英布早已一目了然,官府自然也就仅成了个摆设,丝毫作用不起。
我何不因势利导,就借着他们之间的这层特殊关系做篇大文章呢?刘邦幽暗的目光里忽然闪过一丝光芒,随即又黯淡了下去。他重新拿起手中的信,从头到尾又细细看了一遍,心里仔细记了里面的书写体式,这才不慌不忙把两块木板按着原样叠好,又重新系好了绳揣入怀里。
东里街四号院就坐落在县衙东侧,是个灰墙细门的窄小院落。
此时正是寅牌时分,街上静悄悄的,只有枝树丫上的鸟巢里偶尔发出几声鸟叫。
刘邦来到门前勒了马,一翻身滚鞍下马,趴在门缝上往里看看,里面黑漆漆的悄寂无声。显然之前双方并未说定,看来英布也是刚得知了赵夫人送信给她舅舅的事,又见事情紧急,所以只能星夜派了穆铁成急来通信。
刘邦拈起门上的铜环敲了敲,不见里面动静,又使劲敲了七八回,才听得里面门吱呀一声轻响,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里走来。
“谁呀?”门缝里传出一句细弱沙哑地询问。
“英公子派我来的,”刘邦压低声音,小声道:“因事关紧急,英公子来不及提前联络,只好连夜派我前来给韩师爷送封信。”
韩师爷听如此说,略微顿了顿,随即将门斜开出一条小缝,从里往外瞧了瞧,见刘邦一身客商打扮,因问道:“你是何人,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刘邦看见他门缝里露出的半张脸,正是昨日公堂上的那个师爷。昨日自己只是混在人群里观战,从头到尾并未露脸,所以心中也不怕他认出,拱一拱手道:
“英公子本是派了我与穆铁成穆将军来,”刘邦记起穆铁成说他身经百战,因此自己揣度着意思就顺口编出了穆将军这个名号,自度应该不错:“穆将军路上不慎摔伤了腿,现今正在一间客店里养伤,因说此事重大,便派了我一人星夜赶来给韩师爷送信。”
韩师爷听他说的前后都能合上,况且穆铁成这名字也不是一般人随随便便就能知道的,如今见眼前这人说的这样真切,又都合情合理,料想必是真的。当下为他开了门,又张头往左右街上细心望了望,见无人跟随,这才放下心来,请刘邦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