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不清楚什么鬼原因,这几天简直要热死人。所有在城里打工的人员统统回到家里,钱比命长,现在而今又不是吃不起饭。在家种地的庄客们,番茄和辣椒的收获渐近尾声,那一点儿钱不要也可以。
天这么热,到“诺尔你”的慈竹林盘里来吹牛、快乐吧!
男人们只穿着一条裤叉,汗水仍似小溪在身上流淌;年轻的女人们,也大着胆子,尽量穿得简单一点儿。当然,会引来不少的眼球乱转。
老道一点的女人,无论换几次衣服,都像刚从水里爬起来似的、浑身透湿。
在家里看电视、吹电扇,反而弄得昏头脑胀。到“嬉笑山庄”来享受自然空气,人又多,说些海外天空、家长里短、惺尔河山,那才叫舒服无限。甚至有人乱说三阵,摆馊龙门阵,骂政府、骂共产党,也不是不可以,千里路外骂官——胆子大。
天老爷,你要热死哪一个人?
下午的两点时分,“诺尔你”的慈竹林盘里,“嬉笑山庄”的扰乐庄客们早已聚集在这里嬉笑扰乐,一点儿不怕热死其中哪一位。
扰乐第一,打牌第二;边打牌边扰乐,比神仙更快活。
“诺尔你”首先发扁言,长条条脸上露着讪笑,不住地鬼眨眼,尖叫着他那老鸭公一样沙涩的嗓子。“现在而今眼目下......嗄嗄,谁还管谁,只要各人锅里有肉煮,顿顿有酒喝.......嗄嗄,管他张三李四去讨口!亊不关己、让你的锅儿吊起!”
“烂嘴巴”“咂咂”厚嘴皮,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不是看不起穷人么?你当地主,我们当穷人,饿死在你家门口,让你吃龙肉都吃不下去......”然后,也学着他那样儿“嗄嗄”两声干笑。
“你马上倒下去,死得崩臭,蛆儿生来一堆一堆的,我照样吃得又香又醉。嗄嗄......”“诺尔你”的鬼眨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烂嘴巴”觉得不解兴趣、不过瘾,继而又笑着说:“晓得你屁股后头肥得流油,要开油厂喽,二天我们都到你家来喊——恭喜发财大奶奶,给大老爷端点儿出来,是不是啊?”
扰乐庄客们齐声回答:“就是哇!”
牌桌前。
“大惊妖怪”把自己的牌翻扣桌上,走离牌桌。扭扭肥胖的身躯,向前一伸颈一缩脖,一眯眼,转圈。弄出特夸张的表情来。“龙门阵没有整圆,我们每人拿着瓜当、盆盆,跟着你的屁股转......”
“搞啥明堂?”“诺尔你”没有反应过来,双眼眨得更欢。“我屁股上没有哪么多油哇?”
“小惊妖怪”一拍大腿,“接油啊?不是,是给小娃儿接屎接尿。二天,到处都会这样传说。哈哈!”
“哈哈......”
“嘿嘿......”
“嘻嘻......”
众庄客嬉笑扰乐,前俯后仰;哈笑万声,笑倒山庄。
“哈包”继续往下偏故事。“这屎这尿肯定又香又甜又醉人,又可以端上他家的桌子喔,喔喔......”
“哈笑”又凑了一句,“还可以端上他们家的香火,敬老子、敬先人。咯咯......”不管别人笑不笑,自己笑得弯腰屁股翘。
“哈乐”故意乐得双脚一颠一踮,扯开他的公母人声音,结起舌头乱说:“还可以拿给‘讨口子’过年,过、过闹热年!”
“讨口子”站在一旁,胸脯一挺,惬意无比地点着头。“那我就成了‘诺尔你’的先人老子喔、喔。”
“毛子狗”显得有些不耐烦。“贼相子,冲些毛壳子,整得老子又输钱了。打牌打牌、认真打牌!”
众庄客瞥了他一眼,更加,嬉笑扰乐,前俯后仰;哈笑万声,笑倒山庄。
“醉秀才”将报纸往地上一扔,取下老光眼镜,望着这些偏笑、排笑、莫明其妙地哈笑的人们,心中甚是郁闷。抓过放在身旁的简装“宝莲”酒,立马起身,随着“咕咚咕咚”的节拍,颈项一伸一缩,喝酒像吹喇叭一样在用功。
整下半瓶酒,一抹嘴角,斜斜地吐出一“呸”口痰。“浮躁、一个二个浮躁得快癫了。就像水上的浮萍,不知道要漂到哪里去?”
笑倒是笑得安逸,天气也热得安逸。牌桌前的“诺尔你”,扯开他老鸭公似的嗓子叫道:“大麻婆,快把家里的三把落地扇提出来,这些哈儿一个二个热昏了!......嗄嗄。”
人们没找到嘻笑的话喳,冷场,大眼鼓小眼。
只听见电扇“呼呼”的风响着。
“讨口子”灵机一动,上前,拽着在一旁剁猪草的“大麻婆”的手。色眯眯的看着她,“万多人,今天不数你脸上有多少兵马,只数你脸上有多少堰塘,我来帮你防洪排涝。”
表情,极其亲热地要去揩她脸上的汗水。
“大麻婆”羞得一脸通红,挣脫双手。“‘诺尔你’,快来呀,‘讨口子’要占便宜了!”
“他天天都在诺尔你,我才是真心帮忙的!”追逐着要揩她脸上的汗水。
“诺尔你”撒掉手中的牌,嬉皮笑脸地站在她身后。“亊不关己,让你的锅儿吊起。嗄嗄。”
见此光景,玩笑要开鼓。
今天没有打牌,在一旁冲壳子的“安逸”忙起身打圆场,挥舞着手中的蒲扇,口中唸唸有词。“帽儿破扇儿破,我一身都没有穿衣服......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我表演得安不安逸?”
“只有畜牲才没有穿衣服,你还穿了一条裤叉,算半条猪......”哈笑”挑逗着,本来她要矮一辈份,挤眉弄眼地沒有把这个大爷当回事。“是英雄,把这点布也扯来丟了!”
“安逸”眯缝着眼睛瞄了她一会儿。回答:“我这点布扯来丟了没啥看头,你身上那点布扯来丟了,就是那摩天尊现出原形,多少人的眼睛都要鼓起鸡蛋那么大,把你看安逸......”他说葷的也昏笑。
“哈笑”笑得直不起腰,也没有忘记从牌桌子那边跳过来,捶打“安逸”两下。
“啬家婆”看见这情形,惊呼:“乱套了,汪家嘴蒸笼不分上下格,上辈不像上辈、下辈不像下辈,没有家教了,祖宗八代的先人怄死喽!”
“哈哈......”
“嘿嘿......”
“嘻嘻......”
众庄客嬉笑扰乐,前府后仰;哈笑万声,笑倒山庄。
六岁的亮娃咬了一口雪糕,说:“大爸爸,你的帽子真的破了。”
“安逸”随手摘下头上的灰纱帽,立即露出了红兮兮的癞子头。
“哈哈......”
“嘿嘿......”
“嘻嘻......”
众庄客嬉笑扰乐,前府后仰;哈笑万声,笑倒山庄。
“遭了喲......娜摩天尊显出原形!”他伸手去抓亮娃,“龟儿子,整大爸爸的冤枉。”言罢,取下裤腰带上别着的不锈钢小酒瓶,“吧”了一口,讽杂杂地“咂”着嘴皮。
亮娃躲到他爸“我文明”的身后,把半截雪糕顺势送进弯下腰的“安逸”嘴里。“大爸爸,吃雪糕。”
“安逸”一惊,没有戴稳的灰纱帽又掉到地上,又露出红兮兮的癞子头。
“哈哈......”
“嘿嘿......”
“嘻嘻......”
众庄客嬉笑扰乐,前俯后仰;哈笑万声,笑倒山庄。
突然,从高高的落魂崖上,又传来了“迂哥”那撕心裂肺的呼唤声。
“彩妹......我的彩妹快回来哇!我一辈子都在等你哇......”一声比一声急促地呼唤,一声比一声悲情地呼唤;呼唤着,嗓音一抖,变成哽咽的干喝声,哽咽着
似乎快断气。
听着“迂哥”这让人失落魂儿的呼唤声,许多年长的人都觉着心里阵阵发怵。
尤其以“啬家子”的反应最为强烈。他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快走,快点儿回家去!”并冲“啬家婆”咆哮,“这个地方有鬼,汪家嘴迟早要出事、要出大事!......”
听闻此言。
汪家嘴的“五精灵”急忙扣好自己的牌,纷纷走到他身旁。
“要出那样大事?别制造紧张空气,咯咯......”“哈笑”扭着短小精悍的身子,拍打着穿得花俏俏的屁股,喧哗着问。
“是呀,你能出啥大事?‘啬家子’大爷。”“大惊妖怪”扭摆着肥胖的身躯,一伸颈一缩脖、一眯笑、转圈,弄出那特夸张的表情。“莫非......迂大爷要请你到落魂崖上去,一起喊疯话?”
“是呀,咯咯......别把事情想得妖精妖怪,嗬哟......你们老两口子该不是也要疯了?咯咯......”“小惊妖怪”晃着她那颗美丽的头颅,笑得左边做揖、右边边打躬,泪花飞溅,她那肥肉赘赘的身子还往空中蹿了蹿。
“你才妖精妖怪、你才要疯了。你们几个人一天到晩扇风扇火,喳起嘴巴放毒,巴不得把天搅垮!”“啬家子”瞪大眼睛,一付皮毛火起的样子。用手指着“哈包”、“哈笑”、“哈乐”、“大惊妖怪”、“小惊妖怪”,又说:“你们五精灵,很爱出风头,把本来没有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睛,比真的还真。一个二个,吃多了、胀得心慌么?”
他的鼻孔喷出很响亮的“哼”。
“啬家婆”还冲“五精灵”唠叨:“男笑痴、女笑怪,娃娃儿乱笑挨搁拽......”
尽管一个二个的角色被热得心慌心跳、汗流成溪,也忘不了他们极致的表演。当然,“啬家子”老夫妇也没有忘记他们的坚守。
“钟老咬”之妻“瘦大嫂”是“迂哥”的三妹,二妹嫁到邻村去了,幺弟在东北当志愿兵。“想幸福”、“我文明”是“钟老咬”的亲兄弟,他们都非常爱护“迂哥”,听见他呼唤得那么悽惶,立刻神色紧张地站起身。
“这几天,他又犯病了,莫非汪家嘴硬是来了妖气!”“钟老咬嘟哝着,“他只有在落魂崖上才神志不清,这段时间他为啥总要往落魂崖上跑?”
“还愣起干啥?赶快去把哥哥背下来!”“瘦大嫂”尤其急燥,小时候读书,哥哥巴望她考上大学呢。
“黃南瓜”与“迂哥”关系最亲密,此时在蹲茅坑,拉肚子拉得正舒服,没有前往。
“钟老咬”是一九五八年举国上下,支援农业的时候,从城里随父亲下乡的,
那时他还是个呀呀学语的婴儿。
他的秉性与众不同,凡事讲究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以致于为一些小事急得面红耳赤。父母给他取名钟宁,寓意一生幸福安宁。由于家境的原因,高中未毕业就回乡务农,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儿:钟不响,办身份证也用的是这名儿。
可是,汪家嘴人赠送的绰号更为响亮:“钟老咬”。
小时候的情景都忘记了,唯有记得那个月光皎皎的夜晚,他兄弟三人躺在破涼席上,抚着饥肠漉漉的肚子,望着夜空叹气。“钟老咬”问身边的两位兄弟,“日子过得这么艰难,将来有理想么?”
“我想幸福,不再吃牛皮菜,每顿都吃百白米干饭,还有肉肉……一点点儿肉肉……”伸出手指头比划着,“就这么大一点儿就可以了……”二兄弟爬起身,幼稚无比的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嘴角的清口水长淌。
三兄弟更肌瘦,望着月亮说:“吃差一点可以,就是不想看到有人吵嘴打架,为一点小小事弄得头破血流。我长大要当一个文明的人。”
“钟老咬”执拗地说:“我长大了要当官,给大家当清官,像包文拯一样当清官,领导很多人致富,不再穷得穿裤子留着缝儿,谁要是不好好当人,我就弄谁……”
“我文明”瞪着眼睛问:“这不是要打架么?”
“呃……给你小孩子说不清楚。”
“你不也是小孩子么?冒充大人!”
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童年的憧景?或者叫对幸福的理解和定义。尽管他们只是三个衣不遮体、食不饱腹的孩子,幼小的心灵无不打上那个时代的烙印。这不能不说这是一个辛酸的回忆,一个沉痛的符号。
他们儿时的梦想怎么也沒有实现,直到改革开放,日子才一天天好起来,餐桌上也才出现“想幸福”期盼的那种现象——不是一点儿肉肉,而是大碗的肉和香喷喷的鸡鸭鹅鱼兔,还有山珍海味。
“钟老咬”虽然没有当成官,甚至村民小组长也沒有当上,。可他心里始终关心着国家大事;养成了看书看报的习惯。“想幸福”在努力劳动,创造自己的幸福;“我文明”也处处表现出彬彬有礼的姿态,从不与人吵架。
可喜,“钟老咬”膝下有一双孪生儿子,大双叫钟大华,小双叫钟小东。今年十三岁,刚刚迈进初中的门槛。他教育孩子的方式与众不同,在小哥俩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告诉他们——没有共产党就沒有新中国,长大了要为国家效力。
这些话对于两三岁的娃娃说,意义究竟有多大?
而且,不遗余力地辅导他们学习。有一次,小人钟大华爬在地上打弹子,嘴里还在嘟囔:“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
“钟老咬”听见立即吼道:“不是大安门,读天安门!”
“你听错了,我是读的天安门。爸爸……耳朵聋。”
小哥俩也遗传了“钟老咬”的秉性,说话刨根究底,而且是些古而怪哉的问题。尤如:筷子是谁发明的、人与人为啥要打架、偷盗东西的人为啥叫贼娃子、有的人为啥要乱说三阵?同学们分别称呼大华为“大老咬”、小东为“小老咬”,钟家三父子统称为“钟家三老咬”。
他们几个走后,嬉笑山庄的庄客们又开始嬉笑扰乐,吹猪不吹牛。
“安逸”取下裤腰带上别着的不锈钢小酒瓶,吧了一口,笑扯扯地扫了一眼众人。“你们猜,我那天上街看见了哪样?——一匹五只脚的马儿。......嘿嘿”
“舒服”摇着一把涂有五彩色调的蒲扇,走到他身前。“是不是有一只脚长在胯裆下?吊在中间说白?——你是老哥子,也要打说白锤锤。”言罢,伸手拧住他的耳朵,“打说白、打你说白!你舒服么?”
“哎哟......天乌地黑,孙儿打老爷。”“安逸”侧着头乱叫,挤眉弄眼地做着怪动作。
“哈哈......”
“嘿嘿......”
“嘻嘻......”
众庄客嬉笑扰乐,前俯后仰;哈笑万声,笑倒山庄。
至于“舒服”是怎么发的财,谁也说不清楚,最初只是搞点粮食贩卖而已。本来他是可以更上层楼的,却在家享清福。
两天前,在娇子大道的入口处,“舒服”驱车到城里消遣,见车前面行走的那个人是老祖祖汪木元,于是把轿车开到他前面停下,从车里下来。似笑非笑地问:“老祖祖,今天舒服么?到城里上啥扶贫项目?”
汪木元十分老慎地回答:“多捡几张废纸。”几乎看不出他那张扁脸上有任何表情。
“一张废纸能卖多少钱?”
“你管得老子卖多少钱!”汪木元勃然大怒。“你有钱,**心心黢黑!”
“舒服”不笑不恼,望着老祖祖那只在背上一甩一拽的、拾破烂的的破背篓;望着那四尺来高的身影、消失在进入现代文明城市的街口。
他忽然觉得鼻子发酸、阵阵难受。
因为,他听说老祖祖在做一件好事、一个连自己都难以养活的人在做好事。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