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钟老咬”一家闹翻天了。
正义感极强的他，眼看着一个命运无比凄惨的人遭受毒打，没有及时去阻止、救援，他良心的砝码失衡了。
他在家里暴跳如雷，把“瘦大嫂”骂得昏天黑地。“想想看，一个遭了齁包病的女人，被恶霸***泼妇毒打，快要被打死了；想想看，竟然沒有一个人，第一时间站出来主持公道，无耻呀……无耻，见被杀者不救，比杀人者更可恶；想想看，你这个女人遇上这种情况，你怎么办？”
“是我？就去死……”
“好坠毒，说出这种丧尽天良的话！”“钟老咬”扬起了巴掌。
“我是为你好。”“瘦大嫂”迎上即刻挥到脸上的巴掌。抱住他大哭，“人家说你和她有事情，她男人在世就盯过你的梢，会说你不清白。其实，我也很同情她，呜呜……”
“钟老咬”扬起的手垂下去。
这也是自己一直回避的事情，无论刘家母女多么艰难，他都不敢伸出援助的手。当年，他和她就是因为那天的菜不好卖，卖到晚上和她结伴回家。这是种菜人零售经常遇到的问题。不知道是谁乱嚼舌头，弄得他诚惶诚恐……
有些事情的发生让你感到困惑，甚至让你感到羞愧。
钟大华、钟小东这两个十三岁的孩子，听见爸妈的吵闹，明白了，正直无比的爸爸没有第一时间去救援小华母女的原因。小华又跑来哭述，她妈妈遭受毒打的前后经过。
这两个为寻求正义误使交通瘫涣的小家伙，怎么也按捺不住愤概的心情，做出了令汪家嘴人赧颜的举动。
第二天早晨。
正当“康而喜”怀着美滋滋的心情，在巡视他的观光荷塘时，小哥俩拿着他们熬夜写的作文，拦住他前行的路。“康支书早上好。”
“嗯嗯。”“康而喜”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他的荷塘里，掐算着选个适当的时间，放水抠藕。
“喂，请你转过你尊贵的脸来，我们有事情给你讲！”大华俨然如大人讲话，还带着气昂昂的口吻。
“唔，有事情要讲？小孩子的事情到学校去讲，我管不了学校的事情。”“康而喜”还是爱理不理的神情。
“不，我们要讲的是汪家嘴昨天发生的事情，只想问问——你是不是汪家村的最高领导？面对眼皮底下发生的恶霸欺压弱势者、严重的侵犯人权、影响法制的事情，你为啥装眼睛瞎、耳朵聋，一言不发？我们要追究你失职的责任。”
“是你们爸爸教的这些话吧？”“康而喜”感觉有些不对头，不能调以轻心。
“不要回避，我们是代表汪家嘴的人民向你问责，你这个支书是怎么当的？”小东看着作文本，像唸判决书似的。“你应该向大家解释，对当时事件充耳不闻的原因……检讨自己的失职，并且将违法乱纪的人送去执法！”
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敢这样对我讲话？“康而喜”早就气歪了颈脖子，感到自已的尊严受到严重的侵犯，“喔哟”着直跺脚。“你、你们……气死老子！”
“不要这样表演，”“小老咬”特显执拗，面对气得抽筋的“康而喜”，他不依不饶。继续往下唸：“结论是——哪里的共产党组织软散，那里的人民就遭殃；哪里的领导人只顾自己的利益，那里的局面就混乱不堪……”
“别唸了，快拿给我！”“康而喜”气急败怀地扑上前，去抓“小老咬”手中的作文本。小孩和他躲猫猫，大华在一旁指挥。“往左、往右……”
“康而喜”急得直蹬脚，口里冒出一串串“龟儿子、龟儿子……”
“小老咬”突然一收脚，对准撞将而来的“康而喜”那张宽阔的脸膛，不失时机地“啐”了一呸口痰。
随即一纵身，跳到旁边“呵呵”笑说：“我也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着受欺负、受侮辱。嘿嘿。”
汪家嘴人有看闹热的坏毛病，这阵儿得到充分的展现。
“大小老咬”问责“康支书的新闻，哪怕用世界上最先进的通讯技术，和最先进的交通工具，也无法将这二三百人立刻集中在“诺尔你”的嬉笑山庄来。公路上也站得满满的，以至于汽车，摩托车停一长串。跑来看闹热的人们，哈着气说，“唷唷，累死我……”
闻讯赶来的“钟老咬”左手拖着“大老咬”，右手拖着“小老咬”往家走，并对“康而喜”连声“对不起”。脸上却挂着掩饰不住地得意，他真想纵声大笑。
“小老咬”还回头高喊：“还我的作文本，这是一篇好作文！”
汪家嘴人那嬉笑扰乐的坏毛病，对眼前这个场景，却沒有一个人嘻笑。用“安逸”的话说：“把各人的灯笼睁大点！”
人们悄然无声，有很多人，都希望这个场景继续表演下去。散场后，人们仍然默默无声，揣着各自的心思而去。
莽苍山麓，各种鸟儿在柏树林间欢叫、啼鸣；紫沙河中，落魂潭边，家鸭子、鸭子在和平共处，其间还有无数的白鹅在“哏嘎”。
这两日，大多数的汪家嘴人心里都很不痛快：议论刘翠华的可怜，议论“毛子狗”的嚣张，议论最多的是对“康而喜”的失望。
这种表象，汪家嘴人似乎有点儿破天荒。
十点来钟。
从城里开来一辆出租车，车上下来一对帅哥靓妹，驻足观看“康而喜”的观光荷塘后。这才，转身走进“诺尔你”的慈竹林盘里。
人们一声惊呼，把两位年轻人围起来。
“汪小康，你娃儿带着这么漂亮的女娃子，应该先去‘康而喜’那里报到，怎么先来看望大家？嘿嘿......”首先看见汪小康的是坐在歪颈子酸枣树旁看报纸的“醉秀才”。
汪家嘴的老少爷们问长问短，“打工仔”、“黄南瓜”等青春者，无数双色眼在那肌夫雪白的美女身上睃来睃去：白色的迷你裙、白色的风衣、白色的腿袜，还有高高隆起的胸脯。嗨哟......
爱起绰号的汪家嘴人，立马给她想好了一个恰如其份的绰号:豆芽西施。並且由“黄南瓜”出面解说：“这位美女身材修长、皮肤白净细滑，就像豆芽一样逗人喜爱。”
这位“黄南瓜”寻找他彩妹二姑，累坏了，正好在家歇息，来了这二位童男童女，因是儿时伙伴，前来做陪。
这位美女说声“谢谢”，立刻笑着反对，“豆芽太纤细，我比豆芽强壮多了。”
“安逸”接过汪小康递来的糖块，笑眯眯地问：“吃喜糖啊？”
“不不，时间未到那个环节，我带她回家看望各位乡亲。同时，我也是回汪家嘴搞社会调查的.......”
一听说调查，热热闹闹的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好几分钟无人言语。
“调查哪方面的内容?”出于礼貌，坐得较远的“醉秀才”问了这么一句。
“调查人民群众对农村基层党组织的认知程度......”
“先调查‘醉秀才’......”“安逸”嘻皮笑脸地向他发难，他俩永远是生冤家死对头。
“我是不合格的党员，不用调查，我弃权！”
“醉大爷，不必自嘲。我调查的是社会现象，为党中央的决策部门提供理论依据，全囯有很多象我这样的调查人员。改革开放己经十多年，人民群众不满足现状，向我们的党提出更高的要求和期望。前不久党中央在成都成功举办了——‘西部大开发论坛’，这是一个向前走的当口，与人民群众朝夕相处的农村基层党组织这时刻该怎么办？......”汪小康稚嫩的脸庞上出现了严肃的表情。
他喝了一口矿泉水，环顾四周，见不少打牌的人都在聆耳倾听，心里很高兴，于是提高嗓音。
“哪里的共产党基层组织自私、软散，党的方针政策就得不到很好的执行。人民就要遭殃、得不到幸福、就怨声载道，感到生活没有希望。甚至歪风邪气无人过问，出现犯罪分子猖狂......”汪小康滔滔不绝地讲演着，手臂时而挥舞，白皙的脸庞上呈现出激动的情绪。
“讲得好！”“安逸”眯逢着眼睛，表情就像喝了蜜榶似的。“你讲到我胸坎上了，敢不敢问一声？......”
“‘安逸’大爷，我们是摆龙门阵，怎么不敢问呢？”
望着汪小康笑眜眯地表情，“安逸”终于鼓足了勇气。“象我们汪家村、汪家嘴的党组织属不属于你讲的范围，你爹‘康而喜’又属于哪一种干部？”
听见“安逸”如此问之，很多人不再打牌，不禁走过来倾听。在一旁不以为然的“醉秀才”不禁也走过来，喝彩道：“这道题目出得好！”
“我以为是什么大问题......”汪小康“嘘”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扫视着围在他身旁的人。
“我爹是典型的自私，这个自私不是要贪污多少钱、有多少经济犯罪；而是利用手中的权力侵占一些政策的便宜，用自己认识的关系户办私事，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叫以权谋私；人民群众眼巴巴地望着你给他们办实事，希望你带领他们致富，可你却只想着装满自已的腰包，也不肯洒漏一两滴水出来。”
他向他的家望了一眼，似乎“康而喜”就站在他的身旁。言恳意切，“同志爹，正因为你有头脑、有能力，人民群众才让你当上了干部......”
“讲得太好了!这些话只有在广播、电视上才听得到。小康，你二天当了官、当了大官，要这样做哟!”“黄南瓜”在圈子外，叫声比谁都响亮，不住地晃着他的光头。
“那……你老爹该怎么办呢？”“醉秀才”挤过去，问得一针见血。
“这样的干部早就该让他下台，道理很简单？——因为中国共产党不同于世界上的其他政党，她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的!”汪小康十分激动，白皙的脸庞上红光四溢，显得那么漂亮、美丽。
他的手颤抖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迭文稿。“这是我写的社会调查理沦稿，顺便介绍一下，本人在区政府三农问题政策研究办公室上班，欢迎乡亲们向我谈想法，向我提供第一手资料。
这是我研究的汪家嘴现象：
刘翠华母女现象汪木元老祖祖现象“醉秀才”现象“钟老咬”现象“康而喜”现象“安逸”大爷现象“舒服”幺爸现象“毛子狗”大爷现象“诺尔你”大爷现象“啬家子”等老人心理执拗现象“望月亮”幺爸现象“带宝”父女俩现象刘小华等同学默染现象众人嬉笑扰乐现象
说到这儿，他那张稚嫩的脸上出现了迷惘的神情。
清清嗓子，好一阵儿才继续说：“最令我痛心的是‘迂哥’大爷的现象，久久地思索，也没有感悟出其中的缘由，别认为他是一名疯子，他是一本读不懂的书，用他独有的方式在召唤什么……彩姨回来了，他俩还是没有见着面，真是让人心疼万分。”
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人们的脸上，显得那么的殷切。“大家不要只是停留在报怨上，应该找一找自己应当负什么社会责任，做为人民一分子，应该检讨自己有没有主人翁精神？应该有人人参与国治的思想，汪家嘴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爹要负主要责任。你不参与社会管理，放弃自己的民主权利，无论是谁来当干部，这个地方仍然是扭转不了乾坤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们不能每天坐在这里抱怨、说东道西、制造混乱、引起社会不和谐。如果每个中国人都这样不负责任，我们这个国家真的麻煩了……”
人们沉默了，久久地沉默。心里在说：我们大家都被他研究了，这娃娃说得在理呀……
这当儿，“钟老咬”神色慌张地走过来，推他一把。“你爹来了，快躲躲吧，我看他乌风黑脸，你两爷子别打架呀……”
这个“钟老咬’不是在当厨师么，为啥汪家嘴的事儿他总是十处打锣九处有他？原来他在家嗨着，不愿去老板名下受管辖，想自己开餐馆当老板，资金一时筹不拢。
“康而喜”为何来也？是“老鸭婆”去他的良种猪场、通风报信叫来的。
“不怕，我又不是小孩子。”汪小康不慌不忙把文稿放进公文包里。
这阵儿，从太平镇开往市区的客车从这里经过，叫停。
“钟老咬”、“安逸”、“醉秀才”等人，不由分说，把汪小康和“豆芽西施”推进车里。他们明白这是乡亲们的美意：担心他父子俩出现难堪的情况。
早上八九点钟，汪小康骑着摩托车又回到了汪家嘴。
两天前，他回到城里才得知了刘翠华遭受**和被毒打的事情经过，认为情况相当严重，他父亲有严重的渎职行为。恶霸横行乡里而无人敢管，这种事情，只有在旧中国才会发生。
他把这种现象纳入重点调查范围，这一次不想和父亲妥协。
这个三农政策研究办公室的付主任，那天在乡亲们的掩护下，才没有和当村支书的爹剑拔孥张。这一次，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想在汪家嘴做一次认真的讲演，借来两条高板凳做为讲台，站高一点，能让更多的乡亲们听到他的讲演。
殊不知，他刚刚上台讲几句话，“康而喜”不期而至，而且毫不讲理，当胸一爪，抓他下来，拽拳便打。
汪小康也不示弱，伸手握住了挥下的手臂，压低声：“汪支书，请注意你的形象!”
“我有那样的形象？一切都是为了你们，想不到还落了个贪官的名份，真是背儿时。”
“你看那些抗战片，其中那些富豪逃难时又带走什么东西？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之不国哪来个人安康？做为村支书，能为一方百姓做个好官，那才是幸福无边。”
“少给老子上课，当支书就不能勤劳致富？”
“正因为你有能力，才能够当上这个村支书，上级和百姓都希望用你的能力引领大家致富……”
“少来给老子上课，我认不得你这个儿子，从今以后，再不准喊我一声爹!”
“好，我们明天就去发表登报启示。”汪小康应战了，气呼呼地跨上摩托车。
“康而喜”见儿子执拗要走，气得脚趴手软。他太了解儿子的性格，踉跄着抓住摩托车的后架要倒下去。
汪小康见这情形，不禁啼声落泪，下车扶着他。“爹......别这样，是你让我读了大学，使我懂得了更加深刻的道理。我也和很多很多的人一样，都在为中国人思想意识上的新落后现象着急，更在为这种落后所带来的后果担忧。”
停了一会儿，他言恳意切、情緒更加激动。“如今的人们衣包里有了一点钱，餐桌上有声绘色，就在那里嬉笑嬉扰乐、不分正务。不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忽略自己的责任，以致于出了那么多的事故。”
他像看陌生人一样，怔怔地盯着“康而喜”。“唉......最危险的亊情，一些人为了整钱，千方百计地坑党坑国坑爹，泱泱百姓却幌若隔岸观火。当年苏联解体，他们的人民沒有为苏维埃国旗的降落而失声痛哭，一个国家才会四分五裂。今天，我们也处在同样的麻木中。”
他抹抹眼泪，眼睛睁得更大。“爹呀，现在的问题真的很严重。很多人，把仅有的一点文化都发挥到牌桌上去了；老祖宗传承的很多精神，也在嬉笑扰乐声中被丟失。以致让正义也成为要拄着拐杖走路的瞎子......另一方面，有的人当了一点官，有了一点权，就谋划着如何往自己的口袋里塞钱，逐渐大贪。”
他抹净眼泪，“现在，如何坚持共产党的领导，已经成为很多人思考的问题，从內心里、自觉地坚持党的宗旨，已经是个难事喽......我们这个民族不能自毁前途啊！多少人头落地换来的共产党，不能被后人弄丟了。”
他痴痴地看着父亲。“我担心意识不明朗、而人们又在一昧地嬉笑扰乐，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不可能不存在上污下染，下流下朽。说话的口气也那么轻狂和无礼教，祖宗的精神被遗忘得还剩多少？不能让后来的人觉得断了上搂的梯子，上飞的精神断了燃料。”
他沉重地“啊”了一声，“眯着眼睛能走多远，到时候即便烧成了骨灰，也要被子孙唾骂。这些现象，身为村支书怎么要装眼睛瞎、耳朵聋？......你领导着两三千村民呀。”
“儿子......不要说这些无用的话，这些社会现象，我一个小支书又奈何？我们父子不要耍嘴皮子、扯耍筋，别人还以为我们父子在指桑骂槐呢。回家吧......儿子。”“康而喜”也同样泪流啼泣。
周围的听众，也有流泪的，这属于看戏流眼泪的。更多的人保持沉默，或者在思考汪小康话里的味儿。
“钟老咬”在心里欢呼：醉哥的说法和他差不多。
“安逸”则在肚里喝彩：酒疯子当真有水平，比他还讲得好，敢直接骂我们，二天再不和他龟儿子拌嘴皮子!
从汪家嘴回城没几天，汪小康上北京党校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