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余瑶”这地方,我是既陌生又熟悉,熟悉的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些事,全发生在余瑶,陌生的是久闻不见,我压根不知道余瑶在哪。
自打二十多年前,我们全家搬到双木镇上,无论是清明重阳,乃至农历新年这样的节气,都没有人再回过余瑶。
每当我提起余瑶,一家人总是面色凝重,说那是一个充斥强盗和疯子的荒凉地界。我要是再问,我妈就抄起火钳追着我打,导致我对此一直颇为好奇。
好多次我旁敲侧击,我父母口风很紧,有几次喝醉了酒才说秃噜嘴,讲起当年的事儿,包括我奶奶和外曾祖母,以及大舅的过去。
尽管时过多年,我仍记忆犹新,舅,老听你们说余瑶,余瑶到底在哪,你咋晓得大舅去那了?
小舅给出一个很模糊的答案,南边。
南边那不是枣阳吗,还有个叫余瑶的地界?
小舅说,沉娃子,不行,看来我得去余瑶一趟。
这倒是让我有点诧异。小舅经历得多了,说话办事都极为精明,这辈子忙着捞钱和坐牢两件事,不交无用的朋友,不办无用之事。按理来说,这次大舅的事,不至于让他亲自跑一趟啊。
不过我也没想那么多,顺口道,舅,我大老远回来一趟,你带我一起去吧。
不行,小舅斩钉截铁的说,你呀你,不晓得天高地厚,什么事儿都想掺和,你晓得余瑶是撒地方?你妈晓得我带你去那,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我是一心想去趟余瑶,见识故事里的老家,愤懑道,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你外甥看扁了。我虽然没在外头混荡过,但怎么说也是初中辍学的社会青年,什么阵仗没见过?当年我一板砖提手上,十几个人进不了身。
这话一出,愣是把他气笑了,说得好,说得好,但不管你说破大天,你还是不带你去。你就老实在家照顾你婆婆!
几个舅舅里,小舅与我来往最多,我一直也不敢悖他的话,一时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脱口而出道,行,你不带我去可以。但父兄不在,长姐为大,这事我妈得知道啊,我这就给她老人家打电话。
说着,我把手机掏出来放在耳边。
小舅一把夺过手机,谄笑道,沉娃子,这事别惊动你妈,咱们再商量商量……
我得意的笑,那好,那咱们就商量。
正所谓蛇打七寸,我最清楚小舅的弱点。小舅比我妈小十岁,从小家境贫苦,外婆多病,大舅又疯疯癫颠的,是我妈把他背在身后,烧菜做饭喂他养大,两人亦姐亦母。
母亲跟我说,小舅幼年偷过一双红雨鞋。那时母亲在供销社上班,每逢阴天下雨,双脚杵在烂泥里,脚都泡烂了,见小舅拿回一双雨靴,问他是哪来的,小舅支支吾吾说是捡来的。
小舅在外面天不怕地不怕,枪顶在顶脑壳上,照样谈笑风生,世上独独怕两个人——我外婆和母亲。
随后,我们具体商量了一下,把该置办的东西列了清单,让襄阳那边的人送过来。什么尼龙绳,雨衣、连体矿灯、压缩饼干啥的,整整装满一个后备箱,不知道还以为去西藏旅行呢。
弄完这些,我们几个人一起喝了顿践行酒,同行的有小舅的两个兄弟,这俩人我也见过,一个叫大鹏,一个叫顾强,都是道上的猛将。
我好说歹说,硬是让他带上我的伙计“壮壮”。临走之前,黑子卧在车轮底下,狗嘴里叼着几株栀子花。我心软了,不顾小舅吹胡子瞪眼,把他也抱进了车里。
车上载着五个人,一条狗,沿着316国道一直走,不到三十分钟就到了枣阳。小舅一打方向盘,车朝回开,七拐八拐的进了村,直到天黑,周围一片小麦地,不知道到了什么地界。
才开始大家还默不作声,后来才敢确定,他迷路了。
他娘的,这什么破地方。小舅自己也老脸一红,一边骂一边下了车,向旁边一个正给麦子插秧的老汉问道,叔,我有个事儿问你啊。
老汉耳朵有点不好使,嗓门倒是大,有啥事儿,恁说!
小舅掏出烟,给他递了一根道,叔,我问你,余瑶朝哪走?
老汉本来挺乐呵的,一听余瑶口气就变了,啥,恁们是余姚人?
小舅点头,老爷子立刻把他手推开,脚步退到三米之外,摆摆手说,俺不知道啥余瑶,你们找别人去吧。说完,转身朝田地那头走,头也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