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居那一口心尖热血裹挟着紫色闪电坠入丹炉之中,整个乾坤炉骤然大亮,更为剧烈地震动开来,内里龙吟凤鸣,声雷滚滚,炉底地火呼啸,炉上凭空而生的劫云涣散,化作浓郁的天地元气倒流而下。
良久之后,震颤不已的乾坤炉,猛地一颤而定,彻底静默下来,地火也随之渐渐蛰伏不见。
两日后,李居从残荷梦境中苏醒过来,默默看了看丹炉前深深的刻痕,发现距离四月之期,七星连珠之日,最多只剩三五天。
夺天丹炼制得如何?
一念及此,李居打起精神,缓缓爬身而起,推开炉盖,探眼望去,只见一枚血红色晶莹剔透的丹药,静静地躺卧在炉底中央。
夺天丹终究还是炼成了!
李居近乎枯槁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欣慰的笑意,探手取出夺天丹,放在掌心里仔细观察,只见夺天丹小如指盖,表面晶莹剔透,内里却是一片血红,观其形态,宛若两翼轻柔舒张,几欲破丹而出的蝴蝶。
看着别具蝶影形态的夺天丹,李居不禁微微一阵恍惚,不过很快,他又打消了心中疑虑,因为他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夺天丹与他血脉相连,他相信,只要在六月初六,七星连珠而天机紊乱的时刻服下此丹,必能夺天造化,易经改脉,彻底挣脱悲惨命运的束缚。
将夺天丹用玉瓶收好,李居沐浴更衣,饱餐畅饮,尔后潜心静坐,默默等候七星连珠的时刻来临。
……
……
六月初六,艳阳高照,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本应是少见的好天气,然而整个无边无际的神泣大陆,却是前所未有的肃静,长空不见鸟儿飞翔,莽林不见野兽奔走,深海不见鱼儿游动,许许多多傲立于尘世之巅的大宗门,门下弟子尽都坐卧于室,无一外出。
神泣大陆南陲边疆之地君池国南麓,无数年下来已成山海之地的离尘宗,亦是一片寂静。
包括新入门不到半年的李凤年和程宴雪在内,总共二十三位年轻弟子,全都集中在讲经堂,七大长老也都端坐讲经台。
终年不见身影的宗主冯坤,负手从门外缓缓走来,无风自动的青衫,齐整柔顺的长须,衬托红润亮泽的面容,显得潇洒出尘,飘飘欲仙。
冯坤施施然登上讲经台,当中坐落,柔和的目光从一众年轻弟子身上掠过,点头微笑说道:“你们都很不错,今天将大家召集在一起,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因为今天是万年一次的七星连珠之日,天机紊乱,不宜修行。”
七星连珠?天机紊乱?
众年轻弟子尽皆懵懂,他们大多都是君池国人,祖祖辈辈中也没出过寿长千年的人物,一万年对他们来说,太过漫长,也太过遥远。
看着年轻弟子脸上茫然惊叹的神色,冯坤不禁想起三百年前自己在藏经楼第一次看到这则秘闻时莫名惊诧的情景,微笑中不觉多了一份感怀,说道:“七星连珠,万年一次,说起来与我们离尘宗还大有关联呢。”
众年轻弟子闻言,更为震惊,同时也大为振奋,一双双清透明净的眼眸中,闪烁着殷切期盼之色。讲经台上的七大长老也都面露微笑,大为自豪。
冯坤抚须笑道:“苍古时代,三界未分,轮回不立,我们离尘宗的开派祖师离阳仙子的父亲,崛起于微末,斩妖降魔,步步登天,最终功参造化,一举创立天地人三界,辅以六道轮回,无数年衍化下来,才有而今现在的三千大世界,万千小世界。”
冯坤的话语,平静中透着亢奋,众年轻弟子浮想联翩,想着开派祖师离阳仙子那不知名的父亲上天入地的旷世风采,不由得心向神望。
李凤年更是双眸闪烁,野望十足。
程宴雪却是不觉想起李居,想着若有一天能陪在他身边,脚踏七彩祥云,飞向九天之外,俏脸上渐渐浮起迷醉似的驼红。
冯坤见众弟子神游物外,轻轻咳嗽出声,让大家的心神重新集中起来,继续说道:“所谓七星连珠,实际上就是天地间金木水火土等先天五行灵素轮转平衡、阴阳分隔的一刹那,具体体现则是三界静默,星月无光。在这一刹那,天机紊乱,道韵不存,如果茫然不知,贸然修行,十有八九就会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众年轻弟子不由心神俱紧,暗自警戒。
讲经堂对面的青崖之上,凤翼楼阁三层,临窗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红衣少女,远远看着讲经堂里兴致勃勃的众人,烟波浩渺般的眼眸深处,渐渐浮起一抹沉重叹息的神色,右手轻轻按上窗台,不意微微用力,留下五个浅显而又清晰的指印,喟叹呢喃自语:“至尊老祖早已不在三界之中,就连大罗天也……”
黑暗毫无征兆地从天空之上笼罩而下,将少女滚落嘴边的话语彻底碾碎得一干二净,讲经堂中正说得兴致盎然的冯坤也骤然停歇下来。
……
……
时间跳跃进午时的刹那,已近中天的太阳骤然一黯,黑暗像幕布似的慢慢张开,从左到右,从下往上,一寸寸蔓延吞噬。
太古神渊深处,荒漠一样的大山腹地,地火旺盛的洞窟之中,盘膝端坐的李居缓缓睁开双眼,眼底烈火翛翛,却又古井不波。他缓缓拿起身前的玉瓶,拔去瓶塞,潜心屏息,在太阳彻底消失的前一息,猛地倒转玉瓶,将夺天丹送入口中。
一息之间,天地暗沉,夺天丹入口即化,仿佛无形的烈焰席卷而过,血脉沸腾,身心俱焚。
李居集中全部心神,彻底沉入海底圣骨,与那梦中常见的焚天红莲彻底融合为一。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遥远的虚空之外,金、木、水、火、土、日、月,七星连成一线,无比强大而又纯粹的力量喷薄而出,一刹那洞穿亿万里虚无,江河倒流一般涌进他的身体之中。
七星连珠之力灌体,李居过去近十六年始终暗沉如墨的圣骨猛地一震,表面闪电般龟裂,如同灰烬似的剥离开来,红艳艳如血的火光腾飞而起,疯狂涌入四肢百骸之中,开始搜刮夺天丹的磅礴药力,以及七星连珠的无穷伟力。
这一刻,李居感觉自己就像是饥渴无数年的荒古凶兽,又像是要吞噬一切的黑洞,呼吸间四周风起云涌,阔及数百里的元气风暴穿透山石虚无,疯狂汹涌入体。同时,洞窟的地面开始消融崩塌,无穷无尽的地火咆哮飞腾,宛若江河流水,沿着四肢百骸间千亿个细微毛孔,倒灌而入。
无穷无尽的天地元气在黑暗中汹涌汇聚,无穷无尽的地底烈火在黑暗中泯然消失,李居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百脉俱焚,血肉成灰,灵魂也摇摇欲坠,但他始终端坐如初,毫不动摇。这是他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纵死亦不放弃!
荒漠一样的大山之下,地火无限蔓延,越往深处,面积越大,及至千万里之地,烈火如海,几乎遍及整个太古神渊。
火海之下,烈焰层层叠叠,色泽渐深渐妖,最后尽成金赤一片,笼罩无垠虚空。
金赤烈焰隔绝的虚空尽头,悬停有一块千丈大小的青石,形似巨棺,又像是蚕茧。
随着李居吞噬夺天丹引得七星连珠之力灌体,青石猛地一震,无数裂纹宛若闪电般蔓延扩散,一缕氤氤氲氲的迷蒙彩光,从石中悠悠渗漏出来。
彩光宛若海底的游鱼,徐徐兜转三圈之后,悠然化作一只斑斓蝴蝶,璀璨晶莹如同星辉织就的双翼轻轻扇动,刹那间洞穿虚空,飞入层层烈焰之中。
无穷无尽的火海中,三尺大小的彩蝶飞舞,金赤、幽蓝、骨白等等色彩不一的火焰滑过那双薄如蝉翼的双翅,不仅没能将其灼烧分毫,反而衬得它更为绚烂多姿。
彩蝶翩翩,看似悠然,实则快比闪电,几个呼吸便即冲出地面,回旋飘舞,再次化作一抹彩光,落在李居身旁,现身时却已是一个身着彩衣的女子。
女子容颜尽美,风华绝代,宛若扑扇似的修长睫毛掩映在明净若水的眼眸中,宛如石子投湖微微泛动的涟漪,透着一股悠然苍古的意味。
女子静静地看着李居,看着他那身心俱焚几近湮灭也不放弃的倔强和不屈,喟然轻叹出声:“今日我因你脱困,便还你一份机缘,了结这段因果。”
叹息过罢,女子十指飘飞,悠然于身前结成一个古老而玄奥的法印,周身彩光飘舞,一缕金赤色的寸光从心尖往上,一寸寸爬上额头,最后从眉心缓缓渗透出来,凝成一滴金色血液。
付出一滴本命精血,女子俏脸上掠过一抹苍白,身前结印的十指舒展轻弹,无形的劲力托着金色血液,悠悠飘落在李居近成枯槁的眉心之间。
心神与圣骨红莲彻底融合为一的李居,发生在身边的一切,都感受得清清楚楚,那彩蝶破地而出后化身女子落在他身旁,正是他忍耐几乎到了极限的时候。那一刻,他惊惧之下几乎就要放弃,却没想到那女子不光没害他,反而送了他一滴本命精血。
当那滴金色血液渗入眉心的刹那,李居感觉犹如久旱逢甘霖,体内金雨洒落,所过处烈焰消退,残损的筋脉、血肉和骨头全都尽复如初,圣骨更见晶莹剔透,残莲也更加狂烈妖娆。
看着熔炼金色血液后状态明显好转的李居,彩衣女子眉尖细蹙,眼底闪过一抹意味难明的神色,随即断然转身,化作一抹彩光冲天而起,飞出千丈之后,又悠然化为蝴蝶,双翼舒展,向着无边黑暗尽头飞去,几个闪烁间,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半刻钟后,李居身心俱足,猛地弹身而起,转眼看向悬浮在天地间的三丈烈焰残莲,长舒一口浊气。这,就是他的天赋,也是他的宿命。从此以后,他将带着这支残荷,一步步回到仇人的面前,一步步走向更远的地方,比如……那彩衣女子破空而去的所在。
收起心绪,也收起残荷天象,李居抬头仰望正一寸寸挣脱黑暗的太阳,转身飞奔远去。
……
……
李居离开不久,整座荒漠大山轰然崩碎,无穷无尽的地火汹涌澎湃,宛若飓风之下的海洋,掀起滔天浪潮,向着四面八方侵袭吞噬。不出三日,大半个太古神渊尽皆沦陷。无数的妖兽奔涌逃窜,开始冲击附近的临渊城。
一时间,人心惶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七星连珠的刹那,太古神渊深处发生了非比寻常的事情。然而,彼此道韵不存,天地暗沉,什么都没看到,只能凭心臆测,或许有秘宝现世。
于是,谣言如风,短短半月便即席卷整个君池国纵横九万里大地,甚而远远传到了君池国以外的地方。
无数的修者蜂拥而起,尽往小小的临渊城汇聚而来。数千里之外的离尘宗、羽化门、七绝堂、凤鸣宫、凌云宗等君池南域五大宗门,更是精锐尽出,对外尽皆声称是为抵御妖兽冲击,保护百姓安宁,暗地里自然不无查探七星连珠之日发生在太古神渊深处的隐秘。
又是一夜屠戮,清晨的阳光照彻城头,却驱散不尽血雾阴霾。
一个白衣血染如梅、青面如玉的少年负手站在城头之上,漠然看着城里城外许多正在收集妖兽材料的修者,如剑飞扬的眉宇间,隐隐透着一丝沉凝,扶在剑柄之上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滑动,下意识的神游物外:鬼先生临终一卦,算出在这至尊祖兴之地犹有一丝转机,然而我滞留于此已经三年有余,始终难见端倪,唯一异常之处便是前几日七星连珠以致太古神渊化为火海,莫非真要深入其中一探究竟?
少年正想得出神,不意腰间的长剑忽而微微一颤,猛地惊醒,霍然转身,前一刻还尚有一丝迷蒙的双眸,陡然射出两道冷冽而凌利的寒光,却见身前三步开外,一个水蓝色衣衫长裙的少女踮着脚尖前行的身形骤然凝滞,如诗如画的俏脸上欣喜散尽,惊愣与错愕代之而起,俨然一副认错了人的模样。
少年扶在剑柄上的手指缓缓松开,眸子里的凌厉之意虽然随之蛰伏,但却带着一股天生的冷意,淡漠说道:“程宴雪,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程宴雪修为尚浅,虽然跟着宗门的人回到临渊城,但是始终没有跟妖兽正面冲突,平日里只负责帮忙清理战场。
刚才在收集妖兽材料的时候,她不经意间抬头看到站在城头上的白衣少年,感觉背影与李居很像,便怀着兴奋与欢喜,悄然上前,准备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刚刚靠近便被发觉,而且少年转身之后,根本不是李居,而是她少有谋面的同门。
程宴雪唇角嗫嚅,讪讪说道:“南阳师兄,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说完,程宴雪执手一礼,也不等南阳回应,亟不可待地转身跑了开去。
看着程宴雪远去的背影,南阳微微怔愣的容色间浮起一丝好奇:认错人了?莫非这小小的临渊城还有我没见过的天资出众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