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格!
不合格!
不合格!
事实证明。
李宏图若不是条看人真有两把刷子的神棍,肯定就是个天字号的乌鸦嘴。
凡是被他念叨过不合格的少年,一个不剩,全部被斩落马下。
以至于到了后面,秦起看见他嘴里念念有词时,都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连续四十二人,仍然没有一个合格过关,松鹤门收徒标准之严,前来考试的少年才算有了深刻的体会。原本好些成竹在胸,对自己极有信心的少年,也不由自主收敛了傲气。前来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机会混蒙过关的人,更像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巴起来。
“三十五号:关敢当,六十号:李佳。”中年人语气完全没有任何起伏。
“还是不合格!”吃力蹲在地上,手里拿一根草茎饶有兴致调戏蚂蚁的李宏图瞥了眼两腿发抖的一男一女,嘴里小声嘀咕。
没想到那少年耳朵特别灵,听得清清楚楚,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胖子讪讪地笑了笑,摸着鼻子,将头撇到一边。
“死胖子,你给我等着,如果我不及格……哼。”那少年眼神阴沉扔下一句话,战战兢兢进了木门。
“兄弟,祸从口出啊。”秦起轻轻拍打着李宏图厚实的肩膀,这个看上去一身颤巍巍肥肉的小胖子不简单,他也是手掌拍上去后,才发现这厮竟然是一身结实肌肉。
“诶!我就是说句实话罢了。”小胖子一脸委屈,哀声道:“难道我说他合格,他就真能及格了?”
“你的心情我懂,你说的话也很有道理,”秦起笑眯眯地表示同情,“不过我觉得吧……你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个人多的地方躲一躲,晚了等那位仁兄出来,发现你还在这里,你十之八九要被挨揍的。”
“不至于吧,一句无心之言,还能招来一顿打?”小胖子讷讷道。
“将心比心,换作你是他,你揍是不揍?”秦起语重心长。
小胖子想了想,也叹了口气:“好吧,是我也忍不住要动手的。”
“那你还不赶快闪人!”
“有道理!”小胖子二话不说,脚底抹了油似的,用肥胖体型成鲜明反比的灵活,往人堆中一钻,转眼就不见踪影。
一语成谶!
关姓少年支撑不到半柱香时间,算是创下最快被斩记录的他红着眼睛,气势汹汹要找对他恶毒诅咒的死胖子麻烦,杀到跟前,发现胖子已经溜了,仍然不肯罢体,举目四望,杀气腾腾。躲在人群中透过缝隙观察到这一幕的李宏图拍着心口,大叫侥幸。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考生成双成对被斩。
三号区已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有人将目光不时投向高台,想从考官的脸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结果当然一无所获,考官们老神在在,脸色一个比一个从容淡定。
秦起捏在手里的木牌已经被汗渍浸透了,他甚到都能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快,尽管中年大叔信誓旦旦保证过,松鹤门第一道门槛难不住他。可目前已考了五十几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考生总数的六分之一,却是一个合格的都没有,这明显很不正常。
三十六号推门出来,这人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失落表情,步伐不紧不慢,是迄今为止表现得最有风度的一个人。
中年人手里的花名册翻过一页,“三十七号:秦起,七十二号:张婉君,你们进去。”
从考试开始一直坐在黄杨木椅子闭目养神,仿佛一尊木雕的主考官张南轩蓦然睁开双眼,目光笔直落在从开始的人群中走出来的少年,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秦起似乎瞬间感应到什么,也抬头望去,两人的目光,几乎同时空中相遇。
“嗯?”张南轩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向秦起颌首微微一笑。
秦起同样报以微笑点头,心想:“张师兄的气势沉凝,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他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主考官,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这一副不卑不亢,镇定自若的形象,倒是让高台上几位考官暗暗点头。
“张师弟,你似乎很看好这叫秦起的少年?”负责叫名的中年人问。
“嗯!”张南轩眼皮垂下来,淡然道:“他是这一届考生里面,我看得上眼的几个之一。”
中年人失笑摇头道:“你要求总是那么高,对自己是,对别人也是,真要按照你那套想法来搞,这三百多个考生,不知道最后还有几个人能留下来。”
“四个!最多五个!”张南轩伸出四根手指,直言不讳:“我一直以来的观点,都是宁缺毋滥,只有真正的精英人才,才有能力将松鹤门发扬光大。庸碌之辈,只会摊薄原本就不多的资源份额,造成真正顶尖的人才资源不足,不能尽情挖掘自身的潜能。”
“只有几个精英人物,是永远也无法控制整个广开县的,”中年人显然不认同张南轩那一套,“没有整个广开县的人力物力,你嘴里的资源就无从谈起。你说的那套精英理论很早就有门派实行过,你知道结果怎么着?”
“那个门派消失了?”张南轩反问。
“是的!而且是被门下那些心怀怨愤的普通弟子所灭。”中年人叹了口气,道:“永远不要高估一个人的力量,也不要低估集体的力量。”
张南轩嘴角轻轻一扯,没说话。
中年人见状,微微摇头苦笑,懒得再浪费口水呱噪还惹人烦厌。
门后是个很小的房间,一张同样很小的木板床就占了半个空地,再加上一把已有人坐着的椅子,一张放着笔墨和一只精巧小铜钟的桌几,这个狭窄空间也实在很难放得下更多东西了。
坐在木椅上的消瘦老人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睁开一双鱼泡眼睛,不耐烦地挥手道:“赶紧躺到床上去。”
“哦!”秦起很识趣打消了客套几句的念头,乖乖走到木板床前平躺下来,然后他感觉到两只干瘦像鸡爪子一样的手在身上游走摸索,从头到脚,一寸地方都没有放过,偶尔还不轻不重地揉捏一把,捏得他头皮发麻。幸好时间不长,老人已收回手,不咸不淡道:“翻个身。”
有戏!
秦起精神一振,老人的语气比之前已经缓和了许多,他干脆利落翻了个身,只想尽快结束这远远谈不上愉快的测试。
可惜事与愿违。
老人轻敲慢捏,尤其对秦起的脊椎的兴趣,简直到了一见钟情的境界,不仅来回摸索,反复把玩,嘴里还不时冒出一大串生僻晦涩的术语。
秦起不用回头,光凭声音也可想像得出,此刻那老人必定两眼生光,一如色鬼见了美女的销魂模样。
“放松!放松!”老人觉察少年的肌肉绷紧已妨碍到他的手感。
秦起苦着脸,老人的手活像两只鸡爪子刨土找食一样在他身上折腾,他能放松下来才是怪事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已经快到崩溃的边沿的瞬间。
老人总算开恩,放了他一条生路,收手道:“行了,这就起来吧。”
秦起一骨碌爬起,不动声色和老人拉开最远的距离。
老人提笔在小木牌写下几个字,随手一抛,“你过关了。”
秦起手忙脚乱接过,看着木牌上墨迹未干的“甲等”二字,一颗悬空了半天的心,总算扑通一下落回原地。被老人蹂躏半天积累的怨气,也这一刻不翼而飞。一切都是值得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当!当!
钟声悠扬。
三号考场,第一次荡漾起不同寻常的钟声。
所有人纷纷抬头,有人过关了!
秦起踏出门槛的一瞬间,迎接他的是,数以百计的目光。
嫉妒、赞赏、失落、眼红、羡慕、懊恼,世间百态,在这一刻,应有尽有。
人群之中,李宏图嘴里嚼着草根,望着那张略带些许不安的黝黑淳朴脸庞,用微不可闻的低声自言自语道:“老太爷要我走这一趟,莫非就是为了这个人?”
掌声!
死寂得像坟墓一样的三号考场,忽然有人鼓起了掌,掌声响亮而有力,是张南轩。这位三号考场主考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跟着他,高台上的考官们都鼓起掌来,然后是台下,零零星星的掌声,很快蔓延壮大,最后汇聚成一片雷鸣。
被赠予掌声的主角,却有些发懵。
怎么回事?不就是过了第一关吗?至于要用这么隆重的礼遇迎接么?难道通过第一关的人都能有这待遇?不可能吧!
五个考场,怎么可能到现在才我一个人过关啊。
“秦起!”张南轩两手举起,向下一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他叫着有些不知所措少年的名字,并且遥遥向他伸出了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到高台上来,来我身边。”
安静!
当!
三号考场再次响起悠扬的钟声,张南轩一愣,把头转向右边小门。
一身朴素衣裳的少女安静从小门出来,气质婉约,像一朵悄然绽放的白莲花。
又一个人过关!
所有人的情绪都在沸腾,三号考场的气氛,瞬间被引爆了!
松鹤府大门外,正有两个人穿过长巷,走得不快也不慢,神情看起来都很悠闲,两个人没有和任何人交流,也没有人认识他们。
一个是三十来岁的肤黑汉子,另一个是长着娃娃脸的灰衣少年。
笔直来到大门前,灰衣少年微微仰头,注视上方那块巨大匾额,笑道:“笔力倒是雄劲,但暮气颇重,王叔,不如我上去将这块匾弄下来,你写块新的挂上去?”
肤黑汉子头也不抬,平静道:“还不是时候。”
灰衣少年微笑道:“也是,等咱们的地盘稳固下来,下嘴的目标应该是长山县那块肥肉,广开县这块硬骨头,还是留在后面慢慢啃才有滋味。”
肤黑汉子道:“你知道就好,今天我们来这里,目的是叫松鹤门放弃暗中给青竹帮撑腰,你可别要脑子发热顺手将松鹤门的弟子宰了,到时候别指望我扛着你杀条血路出来,我也没那份本事。”
“知道啦知道啦,”灰衣少年叹了口气,妥协道:“我不杀人,只打个半死,没问题吧。”
肤黑汉子点点头,若无其事道:“留一口气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