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父王才是西兰的王，按照西兰的律法，发动宫变的人，必须要西兰国君亲手处置。”无忧不依不饶。
老国君在心里叹气，西兰有没有这一条律法他不清楚，但是他知道无忧这是在逼他，逼他亲手杀了他的儿子，而且半点都不退让。其实他也只是当半天的国君了，无忧这么做是何苦呢？
当年的事，就让他这么怨恨吗？
唉。
老国君无奈的处置了无忧的哥哥，这个被无忧逼着来逼宫的人。他被人从王座上拉下去的时候，还死活盯着王座不放，而无忧只是微微笑了笑，对着他父亲说了：“这王座真脏。”他的声音很轻，只能老国君一个人听到。
武将们在无忧的安排在把扰乱的人全部抓了起来，宫里的内侍纷纷出来，把死了的人搬下去，又开始低着头擦洗宫里的血迹，他们心里再恐惧，脸上也不能表现出来。接下来老国君又把该定罪的全部定罪，该奖赏的奖赏，一个轰轰烈烈的扰乱，最后只是以死几个宫女太监和王子为代价，草草的收场了。
“众位大人受惊了，这里已经不太适合继续将宫宴办下去了。”老国君说，他保持着一个国君还有的威严，对众位大臣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是那么不可靠近，也不是那么可以随便接近，他做国君做的很好，只是在扮演父亲的角色上，十分的失败。
宫宴还是继续了下去，不过是换了一个位置而已。没一会儿，由老国君带头，众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开始把酒言欢，开怀畅饮。美人们搔首弄姿，随着丝竹起舞翩翩。
就算无忧刚刚手刃亲兄弟的画面多么残酷，多么血腥，他们都会努力而且自觉的忘记。历史上所有的国君，就算万民歌颂他，敬仰他是个仁君，他也不会是一个好人。作为一国之君，太过仁慈就不配为国君。所有的大臣都明白，于是他们在大殿上看到无忧拔剑时，是那么的视若无睹。
历史也不会记得成为君王的这些人的过错。
无忧并没有留下来陪着老国君继续吃吃喝喝，而是借口处理叛乱离开了。他换了一身衣服，把自己原先染了许多血的衣服扔了，扔到火炉里，烧了个干净。他喜欢穿白色，因为白色的感觉很干净，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自己早就不干净了呢？
凌华又等了一会，终于等到了无忧，无忧一直没吃东西，到凌华那里也就随便吃了点。
“倒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在这里吹了很久的风。”
“这里很空旷，杀手没有地方藏，所以不会过来，哥哥想的很周到。”凌华说，“这里离大殿也很远，看不到那里也很好。”
无忧没有说话，只是和凌华在一起吃了点东西。烟花放起来，百姓们在城外喜气洋洋的时候，围在一起庆祝新的一年的到来，祈求着会有一个好收成的时候，无忧带着凌华去了御书房。
凌华不知道无忧这么做的目的，她过来的时候，远远的看到参加宫宴的大臣有不少喝醉了，相互扶着摇摇晃晃的走过去。他们是真的醉了，还是装醉掩饰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第二天就是新帝的登基大典，他们就算是醉了，也得到场。
“哥哥。”站在御书房外，凌华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无忧安抚了凌华一下，笑着说：“别杞人忧天，没事，我们就是陪父王吃一顿年夜饭。在在寻常百姓家里过年都是一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的，不是吗？”
凌华哑然，如果无忧是真的想陪父亲吃年夜饭，也不至于就他们两个来了。凌华心里清楚，可是不能说出来。
“进来吧。”没等他们说什么，屋里就传出了声音，声音他们都熟悉，是他们威严的父亲，小时候，他们俩不知道被这种语气骂了多少次，不过两个人都是倔强的，从来没有路过，不管是多么伤心。
老国君看到凌华也不吃惊，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凌华回来了啊。”
“参见父王。”凌华要跪下去行礼，被无忧扶了起来。
“今天晚上我们只是像寻常人家一样吃一顿年夜饭，这些虚礼都算了，凌华你也不要再行礼了。”老国君看着无忧的动作，深深地觉得自己老了，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孩子了。凌华听了也就果真没有再行礼，不过她感觉气氛怪怪的。
宫里的太监端上来几盘家常菜，都是百姓家里经常吃的那些，味道其实不错。
无忧，凌华，还有老国君围坐在一张小桌子旁，如同寻常百姓一样，上演着父慈子孝的戏码。
凌华偷偷看她的父亲，在岁月的洗礼之下，她英明神武的父亲也垂垂老矣，额头上有了皱纹，两鬓都是白发，看不出年轻时的风流倜傥了。
有一瞬间，凌华很心酸。
“你们是我最爱的两个孩子……”喝了点酒之后，老国君开口了，眼神十分欣慰的看着凌华和无忧，这一对优秀的儿女，一直让他很满意，“你们也是我最优秀的孩子。”他没有称自己寡人，就像一个平常家里的父亲和自己的子女说话一样。
“我知道，作为我的儿女，我对你们要求很多，但是却没有给你们足够的关爱，这是我的过错，好在，就算是这样，你们也没有辜负为父的心愿。”老国君真的老了，喜欢长吁短叹了。他说“为父”的时候一向孝顺的凌华，鼻子一酸，她虽然很受宠爱，但是父亲给她的宠真的多少，假的几分，她都是很清楚的。突然听老父亲这么说，心下难免难受。无忧在一边做他的安静的美男子，一直仔细的听着，什么都不说。
老国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又继续说：“身处王室，我们都有很多无奈，我没有办法给你们想要的，你们……”老国君在烛光中望着自己的儿女，猛然间感慨万千，也有点潸然泪下，“别怪为父啊。”这句话是他的真心话。他的两个孩子从小就足够的聪明，说实话，他为了考验这两个孩子，对这两个看中的孩子并没有多少关心，而王宫里有多肮脏，他也清楚，这两个孩子能活着长大，都是他们自己的能力。
“父王，别，您别这么说。”凌华率先开口了，老国君对他们怎么样，她又怎能不知，但是不管怎么样老国君总是她的父亲，做子女的怎么能埋怨自己的父亲呢。她吃的喝的住的穿的都是这个父亲给的，她的一切都是来自于这个父亲，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埋怨。既然是一个公主，除了接受荣耀和享受，还要接受那些不好的。
“父王，您想多了。”无忧不咸不淡的开口。他不亲自这个父亲，也从来不指望得到父爱，所以老国君说什么都不能打动他。无忧就是这样的人，他对谁都温柔，可是换个角度看，对谁都温柔就是对所有人都冷淡。
“我又没有想多我知道……”老国君苦笑一声，他也不指望无忧会感动，但是无忧公式化的回答，还是让他很伤心，“为父老了，就算你们记仇，也记不了几年了。”
“父王！”凌华不喜欢老国君说的话。
“凌华也不是小丫头片子了，长大了，和你母亲一样，是个大美人。”
“父王，你是笑话我呢。”在老国君面前，凌华就彻彻底底是一个小孩子，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乎是凌华和老国君的互动，无忧偶尔看着他们，插两句嘴，多半时候都是自己喝自己的酒。
过了一会，老国君说自己不行了，要休息了，就让凌华先回去，让无忧扶着他回房，无忧恭恭敬敬的从命了，凌华也极有眼力的离开了。凌华一走，御书房的气氛就开始死寂下来。无忧冷冷的望着自己的父亲，笑着问道：“父亲，这个父慈子孝的戏码可不错。”
老国君坐在椅子上，距离无忧很近，可是这么近的距离，他依旧是看不清无忧，看不清他的一切。无忧说话连伪装的尊敬都没有了，而老国君也不在意，应该是，老国君早就习惯了。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连你要你兄弟的命我都随你了，你还不满意。”老国君毕竟是国君，被一个小辈这么冷眼看着，心里也充满着不悦。
无忧笑了，笑得依旧很冷：“他们的命关我什么事，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父亲，你说我要的你都给我了，那么，我母后呢？”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无忧依旧没有办法忘记这件事，这件事的存在，也让他和老国君的关系永远处于冰冻状态。老国君以为自己给了无忧一切，可是他从来没有问过无忧，那些是不是他想要的。
老国君心思一沉，说：“人死不能复生，你母后已经死了，你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无忧看着这个他喊了那么多年的父亲的人，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人依旧很冷漠。“是啊，母后死了，但是父王你知道母后是怎么死的吗？你还记得母亲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面对无忧的逼问，老国君心里闪过一丝愧疚，不过也就是一闪而过，快的连无忧都捕捉不到。
老国君还没有说话，无忧就说了，表情既不是愤怒也不是痛苦，平淡的如同假的一般。
“父王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我到现在还能梦到母亲全身是血的来到我身边，让我给她报仇呢。”
“你母亲那么善良，是不可能让你报仇的。”老国君说。
无忧眼神犀利而暗含讽刺：“父王你还知道我母亲善良啊，我还以为你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呢。”
“你……”无忧从来不会这么和老国君说话，突然变成这样，让老国君气的半死。
“父亲，善良的人就必须要死于非命，而且还不能报仇了吗？当年的事，其实我都知道了，那些人，我也亲手一个一个解决了。从母亲死的那一年开始，我就开始着手报仇，这些年，该死的都死了，就只剩下一个人了。”无忧觉得那些暗杀他母亲的人该死，但是放纵那些人杀他的母亲的人更不可原谅。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无忧就仇恨着他的父亲。
老国君不愿意看自己儿子的眼睛。
无忧之前也没有说实话，其实他母亲死的很早，他早就不记得母亲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当初的恐惧和日后的狠而已。这两样东西，也是他后来活下去的动力和支柱。母亲给他的爱，在记忆里也逐渐的朦胧了。
“父王，你知不知道母后每天都在宫里等着你来，而我所知道的，你从来都没有来过呢，母亲那花一般的年纪，就全部浪费在你身上了，后来还死在了王宫里。”无忧淡淡的说，说着一个曾经让他怨恨世界的事实。时间真的很奇妙，原来那么刻骨铭心的事，时间长了也可以这么轻而易举的忘记。说起这件事，无忧已经很平静了，时间磨平了他的棱角。
老国君没有说话，无忧说的很不客气，甚至完全没有把他这个父亲看在眼里，只是他没有立场斥责他。
梅花飘落，白色的，红色的，在夜里独自妖娆着，有没有看，它不管，到了开花的时候，它就开花了。
“其实，父王我已经不怪你了。”无忧摇摇头。老国君心里顿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的儿子对他会恨之入骨。无忧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他瞬间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这么多年你没有解释，我也知道你是什么理由……”他母亲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身后又有一个姬家，真的有几个人会不要命了害她，如果没有他母亲的默许，这些事也不会发生，“我知道，你和母亲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是在某些事情上，却达成了共识，所以有了今天的我。”
玉玲珑说无忧是怀着仇恨长大的，无忧问她为什么这么说，玉玲珑说是眼睛，她能看出来他眼睛里藏着仇恨，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淡了而已。一个人怀着仇恨，而且十分希望报仇的话，会成长的飞快甚至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怀着仇恨的人，也怀着超乎常人的决心。
无忧明白他父母的想法，所有后来不再怨恨，还觉得愧疚了。
“不过我这辈子都不会感谢你，也绝对不会成为你这样的人。”无忧说。
老国君眯着眼，看着这个不在他跟前长大，而且越来越陌生的儿子，平静地说：“你是说长平公主的事？”
关于婚姻这件事，无忧妥协过一次。老国君让他在姬家姑娘和中周公主之间选择一个，当时他还不知道玉玲珑就是中周公主，曾经反抗过一阵，后来想想他娶谁都是娶，不过是枕边多了一个人而已，完全没什么影响，所以就选了中周公主。这是无忧第二次妥协，前一次是关于她母亲的事。
联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算无忧不娶玉玲珑也没什么，中周和西兰成为盟友的事，已经天下皆知，无忧完全没有必要再发一道昭书，看着像非中周公主不娶一样。以他的身份，愿意当他王后的人多的是，他完全可以总一个王后的位置套住更多的人。
“我说过不会成为父亲您的，关于您和中周王后的事，我也是知道不少的，您一直喜欢着中周王后，在宫里的密室里放着您亲手画的王后的画像，我也是看到过的。”无忧嘲笑得看着自己的父亲。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放弃追求玉玲珑的母亲，按照他得到的消息，是他的父亲亲手放弃了玉玲珑的母亲，就是为了一个冷冰冰的王座。他父亲真是傻，娶了玉玲珑的母亲，以玉玲珑母亲的才智，和玉玲珑的母亲联手，别说成为一国之君，在那个时候，就算称霸天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他父亲的眼里，感情永远比不上高高在上的王座啊。
“已经放手了，你现在留恋有什么用？”无忧看都不愿意看他的父亲了，他鄙视他的父亲，更是因为他抛弃玉玲珑的母亲之后，就立即娶了他的母亲。明明一点都不喜欢他的母亲，还是把她带到王宫里面来了，让她凄惨的死去了。
“我倒是希望你可以一直说出这样的话。”老国君笑着说，过去的事都成了回忆，很多事实也摆在那里，他老了，懒得争辩什么了。他对不起的人已经对不起了，就算他想挽回什么，也早就没有机会了。
乍听到自己儿子随便的说出这些话，他有点好笑，当初他也有信誓旦旦的和人承诺过，但是最后没有遵守承诺，世事万变，不能轻易说出承诺，因为你完全不知道，你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又会不会做出以前你完全想不到的选择。
“我是你的儿子，但我不是你。”无忧说，这时候的他，可以血气方刚的说出肆无忌惮的话，时过境迁，当以后他再回想起来的时候，不晓得会不会觉得曾经的自己是那么幼稚可笑。又会不会觉得，诺言是如此沉重。
“我想，你也许还不知道，我要娶的中周长平公主就是玉玲珑。”无忧想起来，这些天都是他把持朝政，他的父亲已经称病很久都没有上朝了，所以很多事，很多消息可能都不知道，所以他善意的提醒了老国君一句，“玉玲珑是你喜欢的人的女儿，我可以说，她比你喜欢的人更优秀。你当初做不到的事，我会做到，就是这样。”玉玲珑好吃懒做，喜欢惹是生非，这些都只是她选择的生活方式，用来在世人面前伪装的手段，真正的她，无忧一直很期待。
“难怪。”老国君笑了，“不愧是她的女儿，真是一点都不给她丢脸。”五岁敢拦在宫门前斥责三军，然后消声灭迹，一出现就俯身对着城门三拜让天下喝彩的女子，已经让老国君赞许，现在听到说她还是江湖第一女侠，老国君笑了。只有这样优秀的孩子，才配做她的女儿。
“也许，这是你做的最让我满意的事了。”他儿子的眼光，真心不错。老国君看着无忧的眼光已经柔和了很多，丝毫不见刚刚的剑拔弩张，仿佛西兰王宫的位置，就应该是中周他最爱的人的女儿的。
无忧旦笑不语。
“我累了，你也走吧，明天还有登基大典呢，有的忙。”老国君摆摆手，他不愿意再看到无忧，无忧也懒得就在那里讨人嫌，干脆的走了。白色的身影，从御书房消失，从门前几棵光秃秃的桃花树前消失。
老国君见无忧走远了，脸上的疲惫之态全部消失，换上了和无忧差不多的嘲讽的微笑，他勾着嘴角，眼里都是冷漠和精明。
“我的儿子，你知道玉玲珑既然是中周公主，那么她也就是玉家的少主。我的儿子，希望你到时候还能坚持你的选择。”无忧恐怕怎么想也想不到他之前见过的父亲的颓废样子，全部都是装出来的。比起他的父亲来，他还是太嫩了。
玉玲珑没在，他如果在的话，看到这一幕就会深深地明白为什么无忧看起来像是一直狐狸，这是遗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