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过后,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不一会儿便阴云密布,冷雾缤纷,西北风嗖嗖地刮了起来,紧接着便开始下雪了。
刚开始,一片,两片,似鹅毛被风卷在空中;慢慢地,千团,万团,如梨花被雨打落在地一般。
王允相站在门口,脑海里猛地想起王二老爹在世说书时描写下雪时的那两段台词来:
六花片片飞琼,千树株株倚玉。须臾积粉,顷刻成盐。白鹦浑失素,皓鹤竟无形。平添四海三江水,压倒东风几树松。
家家村舍如银砌,一片村庄似玉图。好大的雪!
如果二老爹还在,一定又会这样来形容这场大雪的!王允相在心里这样想着。
“你看这天,刚好了一天又变了,突然又下起这么大的雪来了。真是天意难测呀!”王允相回到堂屋门里,望着顷刻间铺天盖地的大雪,心事重重地对双手正抱着泥瓦罐草火炉的老伴说。
“是啊,你看这雪下得这个猛劲,好像要把人给活埋了似的,屋顶和地面一下子全白了!”老婆放下手中的草火炉站到老头身边,两只手对插到袖口里焐着手,望望天,望望地,一下子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王允相听了老婆这句话,气得瞪起眼骂了句。
“你!”按老婆平时的泼劲,一定会对着老头大骂起来的。但现在却张了张嘴,忍气吞声地又把已到嘴边的脏话给咽了回去。也许是因为七丫头的死,她自己觉得理亏吧。
在门口站着看了一会儿下雪,老两口子就回到饭桌子前抱着草火炉焐着手。手捧草火炉,这可是老百姓冬日取暖的主要办法。
看见老天爷开始下起了大雪,王军妈妈觉得两天来悬着的这颗心总算能落下来了。因为下这么大的雪,王军总不会再向外跑了吧!
于是,她便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对老头说:“他大大,陈家也给小七过完了‘五七’,年又来到了,今年过年是不是多花点钱买些鞭炮放放,冲冲‘晦气’?”
“行。那就多买点鞭炮放放吧!”老头子接过老婆的话。
其实,老头子在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虽然在小七这件事上花去了他们家全年的收入,但只要自己的儿子不出什么事,也就是万幸了!钱呗,花了再挣,破财免灾!
到了晚上,雪越下越大,越下越猛了。
王军看到两个哥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知道自己还是脱不开身,气得干脆又回到床边坐下了。他一句话也不说,呆呆地瞅着屋顶,眼泪如泉水般唰唰地向外流。泪水完全湿透了衣襟和袖口。他一下子记起王二老爹说书时的一句话:如果一个男人为了悼念一个女人,在一天之中能流下满满的一碗泪水,这碗泪水就能在沙漠里栽活一棵叫“地老天荒”的相思树,上天就会尽快安排他们两个团聚了。那么,我流的泪水够吗?
两个哥哥半躺在王军的床上,王军无计可施。
王军哭着、哭着,时间一长,突然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他只好趴在床上开始迷糊起来:他恍恍惚惚看到陈俊从远处飘飘荡荡地来到他家的院子里,轻声细语地对他喊着:“军哥,你听着,我有句话对你说!”
他于是冲陈俊喊:“七妹,赶紧到屋里来,外边下着雪,冷啊,快进屋来!”
陈俊又小声对他喊:“军哥,不行啊,屋里我是不能进的。你大大和你妈妈在门口看着,他们现在还不能看见我啊!”
“那我出去!”
“也不行。门口有你的二老看着,床上又有你的两个哥哥看着,现在你是出不来的!”
“那这样,你先回去,等他们都睡下了你再来,到时候我再随你出去!”
“那好吧。记得等你出来的时候一定要把门后那个褐色的瓶子拿上!”
“门后有个褐色的瓶子?拿它干什么?”
“到时我再告诉你!”
“好,我记住了。你快走吧!”
“嗖”!陈俊的身影立刻消失了。王军一下子也像是清醒了过来。他开始细细回想起刚才在梦中和陈俊的一段对话。他想:我昨夜梦见她向我要茶杯喝水,今天早晨在坟前印证是真的。现在又说我家门后有个褐色的瓶子,是不是真的呢?我得起去看看!
于是,王军从床上坐起来。刚要下床,身边的大哥猛地睁大眼睛问:“你要干嘛?”
“撒尿!”王军没好气地冲大哥来了一句。
他几步来到堂屋门口,大哥紧随他身后。
他看见父母还坐在桌子旁偎着快要燃尽的草火炉子。一见到王军出来,他大大和他妈妈一下子紧张地赶紧站起来。大大慌忙问他:“四啊,大半夜不睡觉这是要干嘛呢?”
“出去撒尿!”回话间王军两眼快速地向门后扫去:呵,果然有个褐色的瓶子!王军心里好一阵窃喜!难道我是神仙,能掐会算?不然的话,为什么梦中的事情总会是真的?要么就是真有神仙在提点我?
他在大哥的“陪同”下来到院子里撒完尿回到床上。
王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心想着刚才那个似梦非梦的事情:一定是七妹在叫我!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得想个办法出去找七妹!是的,相爱之人,虽然已是阴阳相隔,但我不能只靠用泪水来诠释这份思念,我应该用实际行动来证明那曾经不带泪的诺言!
冥冥中,他好像听见陈俊正在雪中轻吟着一首生命的绝唱:
独卧新坟夜难眠,冰天雪地寒,犹可怜!都说鸳鸯相依偎,不离散,失伴血啼干。
昔日牵手发誓言,幽魂对哥喊,两重天。洁本洁质还洁去,香丘单,真爱世人叹!
“七妹好无助啊!她是在向我哭诉!是的,是七妹!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孤单,哥哥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管家人看得有多紧,我也一定会想办法去找你!”王军伤心得又流下一串串眼泪。
就这样,王军哭一会停一会,停一会哭一会。最后又拿起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写着写着,他停下来转脸看看大哥和二哥还坐在床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中一下子又同情起两个哥哥来:两个哥哥为了我已经快三天三夜没好好休息了!好兄弟,我真是难为你们了!
想到这儿,他搁下了笔,重新回到床上躺下。他不想再让哥哥们为他担心,他想快一点结束这一切!于是,他连衣服也不脱,躺到床上拉起被子盖在了身上。
看看两个哥哥还一直这样坐着,他索性拉起被子把自己的头也蒙上了。他想:我不如先假装睡觉,你们自然就会放松了警惕!
两个哥哥坐在床边又过了好一会儿,见他蒙在被子里不动了,以为他真的睡着了。二哥困极了,一搁头就卷缩在床头睡下了。大哥悄悄起来,想看看他刚才在纸子上写的什么。只见他在纸上写道:
唤七妹
冷雪敲窗凉全身,我成孤影断肠人。
红颜知己变艳骨,七妹独身进丘坟。
本是同年同日生,再留皮囊枉为人。
阎王若能发善心,快快打开阴司门!
大哥看完,虽然不能完全看懂其中的意思,但心却开始“噗通、噗通”狂跳起来:四弟呀四弟,你可千万别钻牛角尖呀!俺家祖祖辈辈好不容易才出了你这么一个大学生,希望你能给王家光宗耀祖呢,可别为了一个七丫头想不开啊!
大哥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乱成一团,两眼直勾勾地盯在四弟身上看着,唯恐四弟会出什么意外。就这样一直盯了很久,见王军还是一动不动地呼呼大睡,大哥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但还是一点困意也没有。
这一切,都被陈俊的仙魂看在眼里。她想:不能这样被他大哥耽误了今夜的大事!于是,她赶紧唤起几个正在冬眠的瞌睡虫精,叫它们用法术“困住”王军的父母和哥哥!
接到大仙的指令,几个正在冬眠的瞌睡虫精便赶紧起来行动……
坐在王军身边的大哥眼皮开始撑不住了,慢慢地发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