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下树梢上的灯笼,找来找去,找进一间房里,自顾自拿了我心心念念的小金鱼们,便将诸事抛于脑后,回去睡觉了。
半路上不小心火点得太大,把灯笼给烧了。我很郁闷。只能在指尖掐上火苗,循着乌漆墨黑的街道摸回去。
“喵?”小白猫似乎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咬着拽了拽我的裙角。
街角忽然拐出一个东西,黑色的长斗篷几乎遮住了他的全身和脸。在夜色中,让人雌雄不辨,人畜不分。
在此我要说明一下,为了耍帅和方便运小金鱼,我是让纸人载着走的。准确的说,我是自己制造了个会飞的坐骑。所以我在上头毫无顾忌地打量着那个批斗篷的东西。后来我惊奇地发现,那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似乎还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也许是我在上面实在待得太久,居然被那人发现了。他微抬起雪白的下巴,一双通透的眼直直朝我望来。
几缕发丝搭在他的脸颊上,稍稍辨认了一下,我发现一个很恐怖的事实:那那那、那是相令然哦。
后来我又想起一个更恐怖的事实:我没带面纱啊,天哪。
愣怔半晌,见他显然是一副惊诧表情,我默默让纸人带着我回去了。
他不会来追我的。我敢保证。因为,我已经死了。
刚收到许多小金鱼并且喂饱了小白猫的喜悦一扫而空。我带着些许落寞从屋顶回到客栈里,有些烦闷地将灯熄了又开,开了又熄。
“喂,小法师。”白辞傲慢的声音从窗口传来。我看他一脸懒惰倦怠地坐靠在窗台,将怀中睡熟的猫扔了过去:“喏,自己和你的同类玩去。”
他将猫接住又扔回来:“你才是它同类!你全家都是它同类。”
“哦?”我睨了他一眼,并没有多少兴趣继续和他交谈这个话题。
他显然也没有这兴致,但也没有从窗台上下来的意思。过了一会他又寻起话题:“你很烦吗?”
“是的。”我没有否认。
“哦。”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小法师,你失恋了?”
“……”
“不否认就是默认了?”
“你走开。”白猫再一次被我狠狠砸到了它的同类身上。
静默了会,似乎是白辞睡着了。我正想把他踢出窗去,他一抬眼,忽然说:“走吧。”
“去哪?”
“你忘了我还有事要做吗?”他熟练地从窗台翻下来,递给我一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黑袍子。我默默地披上了,但是没有跟着他病丧地走窗台。我想做人是要有原则的。比如有门的时候应该乖乖学着开门。
白辞牵出他那精神抖擞的黑马,接着斜睨了我的小红马一眼:“话说,你那玩意真够懒的。”
“是嘛。”我念咒将它拉起来,眯了眯眼回道,“没关系呀,它够听话。”
“而且它不会死哦。”我莫名有些骄傲。
白辞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噗嗤笑了:“你也真是的,除了我们两个老妖怪之外,还老爱搞些小妖怪出来。”
我的骄傲瞬间被打破。他的眼光扫过我的马、我的猫,又扫过我悉心照料的十个布娃娃和无聊剪出来的小纸人。
后来我想了想,无所谓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白辞瞥我,没有说话。
任县显然没有开封精致清秀,在夜里也就更多了几分苍凉。
白辞披着一身遮头盖脸的黑,显得瘦弱苍白,皮肤像是透明的一般。顶着那样的一张稚气的脸,目光忧郁、沉默而深邃,抿着薄唇,与夜色融洽地合为一体。包括那若有若无的月光。
他是,夜里的精灵吧。
那样颤在人心尖上的美丽,轻盈得像是梦里才能见到的。
怕是一眨眼,就没了啊。
到底是什么,让他有那样坚硬的外壳来保护这样柔软脆弱的自己呢?
马顺着空旷的青石胡同缓慢地踢踢踏踏,仿佛一点一点踩在我心头,挤出些许思绪。
“低头。”眼前落下一个阴影,是白辞牵起马挡在我面前。
周围多了许多人,大概是到地方了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低头,但难得看见白辞这么严肃,我也就把头低下了。
我想下马的。但是白辞并没有要下马的意思。随着渐渐向前,我感到两股强硬的暗流在互相冲撞,惊了我一身冷汗。
心里也默默打了个咕噜:想不到白辞这样小小的一只,平日里又深沉又内敛的,竟会有如此寒冽冷酷的气场。
仿佛能召唤大片大片的地狱花开放,让人身不由己地沉进去。沉进花海里。
在这样的气氛下,对面居然传来一个相当轻盈温润的男子声音:“千年前阴阳家的云中君,真是稀客。”
他说话淡淡的,似是漫不经心,却让人一字一字能品出清流味道。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是相令然。
真让人牵肠挂肚啊。
我没带面纱,怪不得白辞要叫我低头了。
他大概早就知道些什么的吧。看过我的前世今生?嗯,他肯定查得清清楚楚了。
白辞沉默了会,也淡淡地用童稚嗓音开了口:“神农大人。”
相令然的目光里多了分探究,那探究的目光渐渐移到我身上来。
“那小丫头怎么老低着头?也不说话。”
我虽已有心理准备,但听他说到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暗暗捏紧了法决。然后一不小心操控着小红马退了两步,只得把头低得更低了。
“紧张什么?”相令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也不走向前,只是轻声问了句,“难不成你认识我?”
我摇头。
“嘶……”相令然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白辞冷然出声打断了他,“神农大人,我们还有正事。”
相令然应了一声,可是还没有收回目光,依然仔仔细细地打量我,那认真程度简直就是在审查犯人。
过了许久,他才又坐回椅子上:“云中君大人,那位是……”
“是吾姐。”
“姐姐?”相令然的语气中含着笑,“她可与阁下一点也不像啊。”
“神农大人。”白辞打断了他,用与外貌不符的高高在上的轻蔑问,“神农大人竟会将心思全放在一小女子身上,难不成是有风花雪月之癖?”
相令然的笑意冷了冷,接着他哈哈大笑:“阁下是有何姿势敢这样对我说话?”
“我敢不敢,大人自当清楚。”白辞依然是冷漠的语调,不卑不亢,像是什么都扳不倒他一样。
相令然还真收回了笑容,再次开始打量。不过这次打量的是白辞。
他轻声开了口:“阁下好魄力。”
白辞却不接他的话,认真地道:“阴阳家圣权落入偏门之手,江湖风雨飘摇,农家大概也受了不少摧残吧?”
相令然皱着眉头细回忆:“都过去一千年了,有什么好谈的?”
白辞轻笑:“吾与吾姐,不是还未过去么?”
“……”相令然没有说话。
“相令家的劫祸,也一样还在继续……”白辞策马上前几步,站定,空气一滞,对面相令然似乎受了触动,抬眸探究地看向白辞。
良久,相令然再次站起来,此时他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斜身擦过白辞走下台阶:“阁下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