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最温暖的时刻,也就只有一瞬间而已,过了这一瞬间,便又回到不真实的从前,卿安差点就以为,昨天早上,她只是做了个梦。
昨天下午,她才得知,夜浔在朝堂上因为替林彦求情,遭到皇帝的训斥,却又向皇帝求了道旨意,请求提前与郁挽晴大婚的日期。这一次,皇帝欣然答应,而这个日子,便就定在今天。
七月十九,这日子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天气倒是出奇的晴朗,无风,无云。大概要进入金秋时节,盛夏的尾巴扫着初秋的发,败了紫薇浸月,又绽金钱夜落。今日的九王府,虽然准备匆忙,但是经过全府上下所有人的努力,终究是布置得一片喜气。红灯红绸,到处都是大红喜字。
虽说是迎娶侧妃,但排场聘礼到嫁妆,一样不比正妃差。郁挽晴是左丞相之女,身份高贵,又得皇帝赐婚,卿安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夜浔府上并无正妃,为何皇帝一张口,直接赐了做妾。
若说这王府布置,卿安也是参与了的,她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力,倒是亲手用红纸剪了两张大红喜字,一张为龙纹底,一张为凤花印,整整齐齐贴在未央殿卧室的床头,并排。
然后她跑去找夜浔,央求回自己原来的院子去住。却叫夜浔简单的“不行”两个字又驳回了。卿安嘟着嘴抱怨:“你娶了侧妃,我不好再住在你殿里了,要住也该是她住。”
夜浔看着这丫头微嗔的表情,也不知是吃醋还是生气的鼓鼓的眼睛,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道:“凌若还没回来,你身边没有高手,暂时住在我这里,也好保护你呀。”
原来,凌若还是高手。她有些不自然地笑笑,他要娶妻了,对象还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她算是他们的媒人了。可是她一点也不开心,夏悠婉和那一众侍妾入府的时候,她明明没有这么大的感觉的,依旧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她从不觉得府里多了些他的妻子,因为夜浔亲口对她说“只是侍妾而已,何必认真?”于是她就真的没有认真,不管他有多宠夏悠婉,她都知道,在他心里她们和画卷,和物品无异。
可是郁挽晴不一样啊,她是不一样的,她那么美好,那么温柔,那么善良,那么惹人喜欢,具备了所有史书典籍里女子的品德,人又漂亮,又会跳舞,简直就是标杆啊!连自己都忍不住喜欢她了,夜浔大概是真的喜欢她吧……
“我……我在你的府里,会出什么事呢?我求你,你还是让我回去吧。”她是真的不想住在夜浔的院子里,没有矫情,她只是觉得,若他们两个人真的郎情妾意,她不应该掺合在他们俩中间,住他的屋子。她会嫉妒郁挽晴,那个郁挽晴,大概也会嫉妒自己这表面看上去的荣宠。
“不可以。”夜浔环着卿安的大手又紧了几分“怎么会没事?你忘了那天行刺你的刺客了吗?再说了,卿卿,你不是答应过我,回到我身边,所以,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
是呀,那晚两个刺客,一把匕首一柄剑,同时顶住她,那样惊心动魄的时刻,她怎么会忘?那人那天的那句杀无赦,她怎么会忘?是谁要杀自己,她一直都没过问过,她怕牵扯的太多,会把她一直防守的记忆网全数打开,会把她带回从前的那个她。
不管从前的她是怎样的人,如今的她只想做一只只有一瞬间记忆的鱼儿,用一颗澄明的心去面对世界,面对每个人。可是,她所想却是太过天真,她不能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失忆将她的人生分为从前和现在,可在外人看来,她始终都是她,就好比那刺客,他要杀人之时,不会考虑自己杀的是从前的林卿安还是现在的林卿安。
关乎小命的事情,她若还是故意置之不理,那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她叹了口气,第一次主动问他有关于她的事:“那两个刺客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我之前得罪过很多人吗,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夜浔剑眉微蹙,眼底闪过一抹狠绝:“其实是只有一个刺客而已,其中的一个,你很快就会见面了,且会是我们的朋友;而另一个,过些天我会带你去拜访指使他的人。你放心,所有的事情,都由我来安排。”
或许是男人的话有种神秘的力量,卿安知道,她提的要求,他大概永远都不会满足,而他提的要求,她或许永远也无法违抗。看来,这未央殿是搬不走了,她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便不走了,只是,我可不可以再提个要求?”
“什么?”
“我明日,可不可以同宾客一样站在礼堂里,看着你大婚。”她想看着他拜堂,看着他挽着郁挽晴的手,和她穿同色的喜服,喝同一杯酒。她算是他们两个的媒人了,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吧。
于是今天,敲锣打鼓的花轿喜队来到王府门口的时候,卿安一身浅绯色的吉服,落落大方的站在众宾客的人群中,看着那走在喜队最前面,红衣似血,身系花绸,骑着高头大马英俊潇洒的男子。
“小嫂子?你怎么在这?”人群鼎沸,一片喧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今日的主角,却是有人在人群中发现了卿安的身影。卿安回头,却是夜沧。
而看到卿安的夜沧微微一愣,今日卿安打扮的不再似平常王府里时的素净,金簪头饰稍做点缀,衣服也是上好的衣料做工,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今日没有戴面纱。
那夜卿安遇刺时,顾扬曾摘下过卿安的面纱,却是夜黑,他又离得远,看不真切,如今这近距离的一看,他竟吓了一跳。从前的卿安那般倾国倾城,如今生生的为着这一道疤毁了,虽然九哥不愿意提在他随皇帝南巡期间,九王府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据这几天六哥的态度而看,他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亏得是如今小嫂子失了忆,不然如今这天下恐怕要大乱了。
卿安感觉到夜沧的目光停在她脸上,不禁笑了笑,抚上自己的脸:“怎么,吓到你了吗?”
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盯着卿安的脸,夜沧有些不好意思的拱手:“夜沧失礼了。”
卿安倒是噗嗤一笑:“你这样的人,竟还会说客气话,我还以为,你下句定是会拿我的丑八怪开涮呢。”
看卿安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对自己的样貌并不在意,竟还会自嘲玩笑,心想自己的顾虑倒是多余,心下也轻松起来,又回到一贯的夜沧姿态:“今日九哥娶妃,小嫂子不在院子里呆着,怎也来了礼厅?”
虽没有规矩明确规定,已有的侍妾不能参加娶妃的典礼,但多半没有人会来参加的,一则一般的女子认为,自家夫君另娶妻对她来说是个晦气事,二则又有哪个女子愿意看着自己的丈夫迎娶其他的女人呢?
卿安看了看那对已经下了花轿,一人牵着喜绸的一头,缓缓走入正堂的夜浔和挽晴,也不知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是一瞬,便换了一副灵动的笑颜:“我是媒人呀!哪有媒人不来参加婚礼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