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张放大了的男人的俊脸,凤眸里夹杂着怜悯、惋惜,还有一些捉摸不透的复杂深情。
男人见她睁眼,语气微凉,淡淡地问道:“卿安,你醒了?”
卿安?那是她的名字吗?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混沌之余却空空如也,甚至连一丁点儿别的记忆也没有,她不认得眼前这个男人,不认得这间古色古香的屋子,甚至不认得自己是谁?
她眨着灵动的大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羽扇上下扇动。眼前这个男人,第一眼给她的感觉是他遥不可及,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气质,而细细打量,那张俊美极精致的脸突然莫名的给她一种恐惧。他是谁?
“你是谁?”她懦懦的,带着试探,小心翼翼地问。
男人一愣,锁了眉头重新盯着她那张不再倾城的小脸,像是要从她那双清澈似水的眼睛看出端倪来。可纵然是他,能够轻而易举的看穿老谋深算的权臣,此时此刻却看不透她。
卿卿,你在与本王玩失忆吗?
男人剑眉轻挑,凤眸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皎洁,微微抬起手,指尖轻拂过她右脸,划过那道疤痕,也划过淡淡的忧伤。突然他紧扣住她的下颌,语气上扬道:“怎么,你不记得本王了吗?”
她浑身一颤,这男人眼神里分明透着寒气和隐隐的恨意。本王?他是王吗?自己是他的什么人,他何故要恨自己?
男人冷哼一声,一把甩开她的脸,将她的头重重摔在床头的红木棱角上,冷冷道:“凌若,以后由你来照顾她,她问什么,你告诉她便是。”说完,拂袖离去。
被唤做凌若的女子应声推门而入,一袭白衣,面容绝美,气质不凡,看似不像个婢女,却盈盈拜倒:“奴婢凌若,见过卿主子。”
“你是我的……婢女?”她有些愣愣的,看她的服饰衣料,若说是那个什么王的妃子她还相信。
凌若点头,语气倒没有半点越矩,温和恭敬地答:“是。”
她遂又指指自己:“我的名字,叫卿安?”
“是。”凌若回答时一直低着头,似乎并没有看她的眼睛,但心里却是另有一番计较。王吩咐,她若问什么,自己便答什么,索性自作主张接着说,倒省了一问一答的麻烦:“主子姓林,名卿安,是镇国大将军林彦的小女,也是嫡女。弘嘉二十九年入的府,如今是当今圣上皇九子府上的侍妾。”
“卿安……卿安……祝卿长安……”她默默的念了几遍自己的名字,刚才那个男人想必是九王爷了,自己竟是他的侍妾。想了想,又问道:“那如今是什么年月?”
凌若答:“弘嘉三十二年。”
弘嘉二十九年入府,到弘嘉三十二年,三年了,原来卿安入王府三年竟还是个没名没份的侍妾,看来自己也并不得那男人的宠爱,怪不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那样冰冷,似乎冰冷中还夹杂着恨?他恨自己吗?可是既然恨自己,区区一个侍妾何不休了、废了或者直接杀了?
呸呸呸,哪有人这么诅咒自己的。卿安无奈的吐吐舌头,才发现那凌若还跪在地上,忙起身伸手拉她起来,心有余悸道:“凌姐姐,我大概是脑子受过伤,有些不大灵光,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这受伤的前因后果我也懒得知道,我只关心一件事,你家王爷,他会杀了我吗?”
从凌若的气质容貌到衣饰,卿安早就看出了她的不凡,她绝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婢女,想来,整个王府大概只有王身边的人,而且还是绝对信任的心腹之人可以有此待遇吧。所以卿安相信,若是她说,自己的脑袋大概长的牢靠,那么小命不会丢,自己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凌若有些意外她会这么问,这话,却是问了也白问。从前王对她的态度时好时坏,如今她母家又遭巨变,眼看着林将军入狱,虽未夺官职未抄家,但也让九王府受了牵连,她也因此降为侍妾,更何况还发生了那件事……王的心思,向来是没有人猜的透,眼前的女子犯下那等惊天祸事,王都没有杀她,反倒秘密清理了王府,可从王的态度来看,王像是恨极了她,如今不杀她,似是忌惮着林将军也未可知,一旦林将军罪证落实……
想了想,凌若正色道:“王爷的心思,奴婢不敢猜。”
卿安只当她是敢猜不敢言,也对,毕竟这人是她家王爷的心腹,又不是自己的。假如将来有一天那个什么王爷嫌弃了自己,动了杀心,恐怕端来毒酒的就是这个凌若。
揉了揉头痛的太阳穴,想不出什么感兴趣的问题,于是身子一歪,倚在床头上,懒洋洋地对凌若道:“我没什么可问的了,去帮我找面镜子吧,我想看看我长什么样子。”
她心中对容貌并不甚在意,既然初见凌若闭月羞花的容颜也没有半分的嫉妒或者羡慕,只是她总不能连自己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凌若心里冷笑,这不像是正常失忆者的反应,寥寥几个问题,除了生死,其余全部无关痛痒,全然躲过了如今王府的敏感话题,竟还摆出一副无公害的样子。心中有一半疑心她是装的,于是忍不住问她,也算是试探:“主子怎么就问这些个问题,难道主子不关心自己的身世和父母双亲的近况吗?”
提及父母,卿安忽的皱了眉,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明明对生身父母无半点印象,却好像堵在胸口的石膏一样,沉闷的疼痛。直觉告诉她,她不想要知道有关父母的一切。
她浅笑:“知道的越多,烦恼也越多。如今我身在王府,又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还平白多出牵挂,倒不如什么都不想。凌姐姐,你快帮我找面铜镜来吧。”
凌若将卿安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半数的疑虑瞬间增至大半,但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望着卿安那张原本倾国倾城,如今却略显狰狞的脸,突然觉得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于心不忍道:“主子真的要照镜子吗?”
看凌若的神情,难不成自己长了一张奇丑无比的脸?卿安脑海里瞬间涌现出一幅幅丑陋的样貌,有点忐忑不安道:“快给我镜子看看!”
好在,铜镜里的脸并不是奇丑无比,只是一条显眼的疤痕从眼尾偏下的地方一直延伸到唇角下方。疤痕不宽,却能看出伤口之深,恰好掩盖了整张脸的五官,让第一眼见过这张脸的人首先被这一道疤吸引了去,显得稍稍有些狰狞。
卿安试着遮住那条疤,没了疤痕的脸看上去,倒还说得过去,尤其是那一双眼,灵动有神,笑起来的时候异常好看,总体来说也没有那么糟糕嘛。卿安笑了一下,却觉得脸上的伤口有些扯的痛,看来这口子是不久前的新伤了。
卿安轻抚脸颊,不小心脱口而出:“这道疤,不会是你家王爷的杰作吧?”
……
宗人府,牢房。
男人在铁栅栏门前负手而立,纯黑色锦袍上金丝缠绕,腰间一左一右的玉佩自然垂下,衣饰无不彰显了皇子不凡的气质。男人面色阴沉却冷静,凤眸中毫不掩饰的满满的鄙夷与不屑。
“林将军。”男子便是九王爷夜浔,只见他声音平静,既不谄媚,也不挑衅。但林彦知道,他明明就是来嘲笑自己的,于是冷哼一声,将头歪到一边去,不做声。
夜浔不慌不忙,语气如初接着道:“林将军,按辈分,本王该尊你一声岳父,为着这声岳父,本王可是专程来向岳父道喜。”
林彦依旧不说话,转过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虽被皇上下了狱,可既没撤了将军头衔,也没抄家,就连狱卒见自己都是毕恭毕敬的。只要你夜浔一天找不到证据,就一天不能定他的罪,早晚,他还会回去继续做镇国大将军。
夜浔早知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他不信他的下一句话说出口,林彦还能这样气定神闲:“小婿恭喜岳父,岳父的爱女已经醒了。”
“什么?”果然,听到林卿安转醒的消息,林彦失声叫了出来。不可能,这不可能啊,自己明明看着她服下鹤顶红,又拖了时间才送往王府,怎么还能够活过来!
“哈哈哈…”夜浔突然放声笑了出来,看着林彦惊慌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突然想到府里的那个女人,真是可悲,她为了她父亲不惜毁了自己毁了他,而她的父亲却想方设法的要她死。
“很奇怪吧?”夜浔冷笑道:“她被送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就连宫中的御医都说要本王节哀。”
夜浔一步步靠近铁门,双手撑住铁门,目光冰冷至极:“你知道吗,本王差一点就把她扔到乱葬岗去,只可惜,她现在已经活蹦乱跳的了。”
“心爱的女儿又重新活过来,心里一定百般滋味吧?”夜浔终于勾起一抹嘲讽:“虽然岳父大人常在狱中,但岳父爱女心切,等卿安养好了身子,本王一定安排你们父女相见,一解林将军的思女之苦。”
说罢,恭恭敬敬的向林彦行了个长辈礼,又恢复了平静的语气:“小婿就不打扰岳父休息了,小婿告退。”
夜浔走后,林彦忽然瘫坐在地上,神情涣散,脸色惨白:“她怎么会活……她怎么会……”
“若她把我的事情说出去,那我这些年的经营不就都毁于一旦了吗?”
“不行……我不能让她说出去,不能!”
林彦突然打定主意,从袖子里掏出个翠绿的扳指,召来狱卒递塞到他怀里道:“我要见我的大儿子,林慕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