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家要卖地。”我睡的迷迷糊糊地听到爹对娘说。
“他要卖地?总不能把咱种的地都卖了,要把地都卖完,那咱到哪里种地去呀?“娘很怕掌柜家卖地,要是他们真把地卖完了,我们这些种地户就无地可种了。
“不是都卖完。掌柜的放出话说,要卖南河坡下的那块地。”爹向我娘解释说。
“卖那地?有谁要呀?河里一涨水,那块地的南半截都被水淹完。被淹的那半截地啥也收不到,枉费工费种子。再说这兵荒马乱的谁有钱敢买地?“娘不感兴趣,因为这事与咱没关系。
“说那块地卖的便宜,才二斗蜀黍(高粱)一亩。”爹告诉我娘。
这种计量办法我还需向你说明,就是这二斗蜀黍到底能值多少钱?当时对粮食的计量单位不是论斤而是论斗,具体的标准是:一石是十斗,一斗是十升。若按重量计一升原粮是四斤,那么一斗原粮就是四十斤,当然一石原粮就是四百斤。
按这种方法计算,上边说的一亩地是二斗高粱,也就是八十斤高粱。这八十斤高粱在当时能值多少钱?由于我年龄小不知道。而在2014年的今天能值好多钱?我告诉你最多能值100元!要说100元能买一亩地,谁信?可能在撒哈拉大沙漠也不行!但是我讲的这个故事是发生在一个特殊时期,那是47年我们家乡将要解放,地主老财们看风头不对,都在拼命抛售自已的财产,而无地的农民对土地的渴望真不是我们现代人能理解的,他们感到二斗高粱买一亩地是捡个大便宜,所以就拿出自已救命粮来买那一亩地,来实现有土地的愿望。实际上他们还是吃了大亏!因为过不了几天一解放就可以无偿的分到土地。不说了,还是回来听俺买地的事吧。
“二斗蜀黍?会恁便宜?”娘也感到惊讶。
“说的就是二斗蜀黍。都知道像白捡的一样,所以都想要哩。要是好年景,就是那南河坡的孬地也得几石小麦。现在年景不好,掌柜的都逃到了外地,那还有心思种地。但是他们在外地也得吃,花费可能更大,急了只能卖地。卖地他们也不舍得卖好地,像寨东的地,柳林王家后的那些地都是两合土地,都是好地,收成好有保障,不到万不得已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卖。所以他先卖这些孬地,南河坡这块地是沙地,人常说沙地看苗,迂地吃饭,沙地苗长的好,但收成并不好。就这大家也知道这是个大便宜,谁不想买二亩。“听爹说的,看来他也很心动。
“都说要买?”娘问。
“都说要买。这太便宜了。不碰到这兵荒马乱的年景,掌柜的咋会卖地。好年景你再想买也没人卖呀!再说这么便宜哪找去?谁都知道咱这种地的户子只能种掌柜的地,累死累活的一年只能分那么一点粮食。如果有了自已的地,收的粮食都是自已的,那肯定就够吃了,再不要吃糠咽菜了。再说有了地,名声肯定会好,给孩子说媳妇也好得多。所以这个地------”土地在农民眼中如天大。
“那咱也要一亩?“娘试着问。
“要一亩要二斗蜀黍呢,就这样咱的粮食还接不着吃麦!再抽出二斗去,咱咋过呀?”我爹在疼痛苦中也能透出几分惋惜。
“咱省着点,我多挖一些野菜。咱要能有二亩地,明年春天就是饿着点,多吃点糠,只要能熬到吃麦就好了。等咱有了地,明年不就缓过来了。”娘在鼓励着爹。
“大,那咱就多要几亩。”我在被窝里一直听着爹和娘的谈话,听到要买地喜得心里发痒,努不住就来这么一句。
“多要几亩?你是在说梦话!那是要有粮食才行,就这样咱的粮食还接不着过了年吃麦呢!要了地咱吃啥?从明天早上开始你就不吃饭了?省着粮食要地?看来爹这辈子是没本事要地了,等你长大了,有了本事,多要几亩地,咱也当个掌柜的。到那时吃不愁,穿不愁,先住瓦房后住楼,俺也跟着你享几天福。”爹的愿望就是吃不愁,穿不愁,先住瓦房后住楼,当个掌柜的。这也可能就是当时千千万万中国农民的愿望,我没敢对爹表态打保票,你穷人想不愁吃穿这本来就是一个天大的问题,还想当掌柜的那就更没门!
不过我还一直想着爹娘的这次谈话,想着买地的那回事。
没过两天,吃早饭时爹告诉我说,今晌午要到南河坡量地并让我跟去。于是我们就急急地吃了饭,随爹去了南河坡。同去的有好多人,大部分都是种地户,都是要买这块地的。同时我也看到由大爷领着掌柜的娘子也来到了南河坡,不知道她是啥时候回来的?因为世道乱,掌柜的全家早就逃往了商丘。这次偷偷回来可能就为卖这块地。
我看到大家都与掌柜娘子打着招呼,问着好。然后由大爷就对大家说:
“掌柜的要卖这块地。今天掌柜的也回来了,大家也来了,有几句话我要替掌柜的说。掌柜的卖的就是这块地,价钱可能大家也知道了,就是二斗蜀黍一亩;文书是白契,今天咱还请了学屋的王先生邦咱丈量记尺寸,然后再请王先生给咱写个文书,大家都按个手印。掌柜的还有件事想请老邻居邦忙,大家都知道现在世道不好,掌柜的都住在商丘,所以这次卖地的粮食不能在咱集交,而要求大家邦掌柜的把粮食送到商丘交给老掌柜的。等到大家把地价粮送到商丘交到老掌柜手上,老掌柜才会把地契文书交给你,这样这次买卖地的事才算办完。我说这都是老掌柜的意思,大家看可中?”
听由大爷这般说,大家都相互看一眼,都没说话。大家心中都明白,离商丘百拾里路,来回至少要两天,路上劳累不说,还得吃喝。再说路上也不安全,遇到截道的土匪咋办?粮食丢失了算谁的?这都是事,得说清。
掌柜的娘子站在那看大家都不说话,看到谁谁就把头低下来。于是她笑笑,然后她就说:
“刚才王由把老掌柜的意思给大家说了。大家都知道,现在掌柜的遇到了难处,就是想找大家邦邦忙。都是多少年的老伙计了,什么地不地粮不粮的呀,今天办这事也就是想找众位伙计来邦邦老东家。我说这事这么办大家看可中,就是大家把粮食给我送到商丘,一斗我收九升,那一升算是伙计们路上的花费。再说这路上不安全的情况大家都明白,如果说这些粮食真在路上出了事,算老掌柜的,只要大家保安全就行了。另外,大家都看到了,这地里的麦苗长的还不错,如果今天这个事咱们能办成,明年的麦就由你们收了,也就是说这地我连苗都卖了。我这样说,大家看可中?”
这时我看到众人低下的头都抬了起来,笑容明显地挂在了脸上。由大爷看到时机成熟,马上进行收场:
“掌柜的这么说,行了吧。”大伙齐声笑着说:
“中,中,没事。掌柜的说的算,听掌柜的。”
“好了,这事咱就算说定了。下边咱就开始量地,今天咱还请来了学屋的王先生给咱记地亩尺寸,然后再请他邦咱写个文书,大家押上手印,就行了。”由大爷是现场指挥,于是大家就行动起来进行量地。
时置初冬,地里的麦苗青青。我看到我叔把两根一人高的木棍一头用铁钉钉在一起,再把那两根木棍叉开,像一大型圆规。然后就用一标准五尺长的木尺放在叉开的大圆规两脚间,使其两脚间旳距离保持五尺,再把大圆规固定,这样一把大量尺就制成了,保证它的每一跨步就是五尺之距。
我叔手持那只大型量尺从地头开始,不停转动大量尺向地南头前进,嘴里高声报告大量尺前进的步数,其他人也跟在后边,心里也黙默地数着大量尺前进的步数,以此来认可最后的结果。学屋的王先生则把最后大家认可的数目记录下来,作为最后计算亩数的依据。
过程进行得很顺利,测量一家,认可一家,就要在两家地的分界处当面埋好地界,以此来确定自家土地的范囲。这样才能转到下一家。当确定了我家那一亩三分地时,我看到爹很是激动,站在我家的土地上,爹对我说:
“你记住,这就是咱的地了!从今天起咱就有了地了!”
由于家数多,就这样直到晌午错才把这块地分完。大部分都是一亩多一点,能超过两亩者只有两家。最少的是张忍家,他只要了六分地。就这样也箅是自已有了地了,对种地的农户来说,自己拥有土地那是何等的神圣!
就这样还有两家没轮上,这两家算是空忙了一晌,失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很是傲恼!
第三天我爹和几个买地户一同用手推车把蜀黍送到了商丘,并取回了这拥有土地的凭证------白契文书。
听爹说掌柜的在商丘过得也很难,形势乱富人都逃进了商丘,逃来的人太多便使得商丘的住房特别紧张。我们的掌柜的住在一个亲戚家,三代人挤在两间破房里。吃的也是紧巴巴的,算是没饿着。商丘城到处是兵,听说都是张岚峰的队伍。掌柜的说商丘四外都在打仗,前几天在北边的山东打了大仗,听说张岚峰的队伍吃了大亏,有传言说张岚峰已被解放军打死。这几天商丘城里早已是人心谎谎,当兵的到处抢东西,老百姓夜晩不敢出门。看来商丘也已不保险,所以让我们天一明就赶了回来。
关于我们买的那一亩三分地,我们家一直都很看重它。时间不长我们砖桥集就彻底得到了解放,分了地。但是对我们用二斗六升蜀黍买的那一亩三分河坡地,则是另眼相看。按爹的话说那是我们拿蜀黍买的,为了买那一亩三分地我们全家差点没被饿死!解放了虽说每个人都能分到二亩二分五厘地,但是那些分得的地是共产党给的,而不是我们自已掏钱买的,与我们的那一亩三分地截然不同!因为那一亩三分地是拿全家的命赌来的!实际上也是听起来让人寒心的,买了那一亩三分地后,过了年基本上就没了粮,那年春天是特别长,更是加倍的难!娘和我姐到处挖野菜,我也得到处捡柴烧。哪里有一顿饱饭吃,有的则是忍饥受饿,也就是那年的春天,我一个三岁的妹妹就被活生生地饿死了!当然也不是我一家饿死人,还有那几家买地户也同样遭到了老天爷的惩罚!
现在,想起来我们的那一亩三分地,是也?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