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人说,我们砖桥集出的最大的官是区长,并且在不长的时间里出了两个区长。一个是国民党的鹿邑县梁口区的区长孙炎正,另一个则是共产党的砖桥区的区长梁登荣。
孙炎正就是我们的少东家,他爹就是我们砖桥集第一次解放前一天埋葬的那位队长大人。听由大爷说孙炎正很少就在外地上学,学成后就回到家邦弟弟妹妹们读书。他在外地上的是洋学,而在当时的乡下只能到私塾里学之乎者也。而我们的这位少掌柜的在外地到底上的什么学?学识水平到底有多高?恐怕没人会知道,但是你可不要小看我这个当时才八岁的孩子,我可真能说出个八九不离十呢。
说这话我是有根据的,解放前的四七年,四八年早已是天下大乱,农村的财主们都避乱到较安全的城里。腿长的跑到了商丘,腿短些的则跑到了县城。人跑了那些财产器物也不能丢失,贵重的就随身带走,件大笨重者则埋到地下,那些不值得带又不能埋者则转藏到可信任的穷户人家。当时我家就藏了掌柜家三件宝贝:一对高大的锡灯台,一个封了口的小瓷罐和一个上了封的小木盒。
解放了,地主被打倒,那些地主放在穷人家的东西就很自然的归了穷人。我家放的那三件宝物的下场是这样的:那对锡灯台让我爹拿到集上换了一只小铜锅,自那我家算是除了有一口做饭的大铁锅,还有了一口小炒菜锅;那只被封了口的小瓷罐中到底盛的是什么宝物?你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
一天上午,我们全家人,不,不只是俺家的人,连俺叔,还有俺结实叔家的人都在场,大家围着这个瓷罐都猜到底里边是什么宝物。只见俺叔两手捧住那个小瓷罐,在手中转悠着看图画,罐的外边一周都是很精细的图画,有一幅画是一个老头牵一头牛,旁边还有小河和小树,画的都很精细。当然上边还有一些字,可惜我们这些人没一个识字的,不知画的是啥名堂。看了半天我叔就把瓷罐放在了地上:
“这个瓷罐不大,也不太重,盛的不知是啥?”
“是不是金银财宝?”我结实叔看了半天好像在自问。
“不是,听说那东西重的很,现在这个罐子不很重,但也不是空的。”我叔说。
“上边真说了,说地主的东西放到谁家就是谁的了?别咱们打开了,人家农会不愿意!再找咱的事!”我爹还是顾虑,总感到这不是咱的东西。
“农会主席前天晚上开会讲的,说咱这解放了,穷人就当家做主了,就是要分地主的东西,说地主过去剥削咱穷人,他的东西本来就应该是咱的。过去世道乱,地主把浮财都藏在咱穷人家,本来就没安什么好心,那时万一被土匪翻出来,我们不是也要倒霉!现在解放了,我们成了当家的主人,那东西当然就是我们的了。前天晚上开贫农会你没去,讲的这话你不知道。我看快把这个罐子打开吧,管它是什么,反正都是咱的了!打开看看。”俺叔下了决心要打开罐子。
其他人听了俺叔的话都有点急不可耐,一口同声要求打开,看看它到底装的是什么宝贝?
于是我叔就蹲下来,用左手捉住那罐子,用右手揭去罐口的封布,这时所有的双眼都看到罐内有白布包裹的东西。只见我叔把右手伸进罐内并随即抽出一袋东西,我看到罐内还有一布袋,没等他人安排就主动把手伸进罐内把那只布袋也提了出来。
“你别乱动!小心把东西弄坏!”大人们都为我这个小冒失鬼捏一把汗,这么金贵的东西能是你这么个小毛孩子碰的吗?婶子随即抓住了我提布袋的手,生生的把那布袋夺了去。我不甘心,还非要把那布袋从婶子手中抢过来不可。
“你干啥?那东西能是你小孩碰的!不知道是多主贵的宝贝呢?你弄坏了,看不打死你!”娘上来抓住我,不让我胡闹。
大家都静下来,看着叔手里提的那只白袋。只看到叔高举着那布袋在空中揺了揺,大家都用心听着,看是否能听到金银宝器那种悦耳的响声。结果大家都是大眼瞪小眼,最后都说没听到响声,于是乎我叔提着那白布袋又狠劲的摇几下,遗憾的是还是都说没听到。
这时看到叔把高举的布袋放下来,翻转着看过来看过去,后来干脆用手摸摸,用手指捏捏,他自语着:
“这里头的东西硬硬的,碎碎的,不是金银器?能是啥?”
“不管它,干脆把它弄出来,看它到底是啥家伙?”折腾这半天大家都点不耐烦。
叔只好把布袋解开,伸进手去,随即拿出一个黑糊煳,硬邦邦,像干枯了的死豆虫一样的东西,举起来让大家看。大家都有点傻眼,这又是啥宝贝?
我站在旁边有点急,边伸手去把那只死干豆虫从叔手中抢过来用鼻子闻闻,感到有点腥气,用舌尖舔一下。
“咋样?啥味?”大家都瞪大两眼看着我,等待着我的评价。于是我就用嘴品味着,半天才说:
“腥气,有点咸。”
这时就看到我叔蹲下来,随手把那布袋的东西全倒在了地上,足有一大捧全是那干死豆虫一样的东西。大家也就顺势弯下腰来从地上抓起一两个干豆虫,在手里反复端详一番,用鼻闻一闻,用舌舔一舔,齐声说:
“不错,腥气,有点咸。”
“这物件不是玩的宝贝,可能是能吃的东西。你看它腥气,还有点咸味,说不定是一种药。要是药的话那一定也是一种好药,很贵重的药,不然的话他们也不可能把那些不值钱的草药费恁大的事藏到咱们这里。”看来还是俺结实叔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很快就能断定它就是一种药,并且还是一种贵重的好药。
“你要说是药那肯定就是补药,记得去年冬天我在掌柜家给他们弹棉花,做饭的济公说他的活忙的很,除了做五顿饭外,还要天天晩饭后给老掌柜的熬汤药。我就问他老掌柜的不是好好的吗?还要天天吃汤药?他就小声说,哪里是有病吃的那个药呀,是保养身子的,说吃那个药能活大年纪。并说只有老掌柜两口子才能吃得到,那些年纪轻点的还吃不到呢!这东西如果是那个药,那可真是个好东西,吃了能让人活大年纪,你说这药不主贵?”我娘把他听到这个情况也说了出来。
这样大家更相信是一种药,并且相信是一种能増寿延年的补药。正在兴致勃勃地称赞好药之际,我婶子把她手里的那袋宝贝也拿了出来,高举着:
“你们说这一袋又能是啥宝贝?”
“别猜了,干脆打开算了。”折腾这半天弄出这么一些不知名的干豆虫,我爹早就不耐烦,在那生闷气。原本他想的可不是什么药,而应该是什么金银之类的东西才是,而现在实实在在摆在面前的是一些死干豆虫!现在看到俺婶举着那个布袋又要让猜,所以就很恼火。
“弄开,弄开,别折腾了,看来也不会有啥好东西!”实际上大家都已经不耐烦。
这时就看到俺婶解开那个布袋,把布袋里的东西顺手就倒在了地上。立马大家就看到园园的,毛茸茸的,像核桃大小的球体滚落一地。不容分说大家齐下手从地上都捡起一个毛茸小球拿在手中,翻过来调过去的观看,它又是个什么东西?半天大家互看一眼,只好都揺揺头,不认得它!
大家都在议论着,各自都在发表自已的高见。有的说是吃的,有的说是玩的;有的说是敬神的,还有的说是驱鬼的------
正在这时我听到卯哥在外边的说话声,看来他是刚从学屋放学回来,隔着篱笆墙我一嗓子把他喊了过来。等他来到我面前我立马就把几个干豆虫放到了他手中,看着他的脸:
“大哥,你看这是啥?”
哥看着手中的干豆虫也感到有点突然:
“这是什么呀?从哪弄来的这东西?”
“掌柜的放俺家的。”我告诉哥。
“这东西我见过,这是海参。是海里产的,能吃。”说着话我和哥就进了屋。
“你们都说错了,这不是药,大哥说是海------海什么?”
“海参。”
“对,海参。是海里生的,还能吃。”
“看来还是大学长知道的多,你咋认得这是海参?”叔问我大哥。我看到大哥在那想了半天才说:
“这东西我也只见过一次,有一次在掌柜家与国华一起读书,做饭的拿来一些海参,问掌柜的让做几盘菜。我这才知道海参是这样的。”大哥吿诉我们说。
“常听人说山珍海味,海参鲍鱼,猴头燕窝那都是多么金贵的东西呀!咱穷人只能听说说,不要说吃,连见的福分也没有!现在共产党来了,打倒了地主咱穷人翻了身,过去只能让富人吃的海参今天也来了咱家,这不就是翻身了!吃,今天咱就吃海参,大家都别走,在这吃海参!”从来没见爹说过这么话,今天他是真高兴了。
“不走了,吃海参!”叔婶齐喊。等静下来听娘说:
“都说吃,我也想尝尝。但是这东西咋做?是煮?是炒?是炸?要炸,咱现在还没有油,还得到东头灌油去。”在俺家吃海参,这做饭的千斤重担肯定是俺娘的,所以这些具体困难必须提出来,不然要落下不是。
“咋做?这还真是个事哩,我说这不能炸,因为那玩意都是干的,一炸可能就煳了,咋吃?再说咱也没小锅,没法炒。我说咱就放锅里煮,加上水与红薯放锅里一起煮,等红薯煮熟了那海参肯定也就熟了。”最后还是俺结实叔拍了板,把海参和红薯一起下锅煮熟吃。一是因为谁也没提出更好的招数,再者因为大家都知道要说见多识广,在他们兄弟中一是要数由大爷,二就就是结实叔了,遇到难事听他的保证没错。所以就来个红薯煮海参,新鲜不?
“别忙,还有这个咋弄?”我急忙拿出两个圆圆的,毛茸茸的那种东西放到大哥面前:
“你说那个是海参,你看看这是啥?”
“这,这,------这个东西我可真不认识。”卯哥也为难了。
“不认识就不认识吧,它既然和海参一起放着,海参能吃它肯定也能吃,就把它和海参放红薯锅里一起煮,煮熟了咱就吃,肯定好吃。好东西嘛!”
于是我娘就去执行红薯锅里煮海参和猴头。
我告诉你,那种圆圆的,毛茸茸的东西是猴头,是我参加工作后才弄明白的。
众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海参和那个毛茸茸的圆东西,我又想到了掌柜的藏在我家的第三件宝贝------那个小木盒子。于是我急跑回屋从床底下把那个小木盒子拉了出来,来到众人前把那木盒子放到卯哥手中:
“大哥,你看看这里边是啥?”
只看到大学长把那个长不足尺,宽不过半尺,厚不及寸的小木盒子拿在手中反复观看拈量着。
“这也是掌柜的放咱家的。这么个小木盒能放什么主贵的物件呀?既然那个罐子已打开,干脆把这个盒子也打开,看看它到底有啥东西。卯,你打开看它有啥。”我爹对卯哥说。其他人也一口同声:”开。”
于是就看到卯哥三两下就撕去了封布,把盒盖抽开,这时大家就看到盒内有一个黄布包平平的躺在木盒里,卯哥顺手就把黄布包裹的东西取出来,原来黄布包裹的是一本厚厚的书。只看到书的封面有一行金光闪闪的大字,封面的下边还有两行同样是金光闪闪的小字。书的封面是草绿色,封面是很厚的纸板。大学长双手捧着这部金光闪闪的书,两眼发直,两手有点发颤,嘴里嘟哝着:
“这------这------”
一群文盲的双眼看到那黄布包裹的书就是一惊!再看到那金光闪闪的字会是什么表情?其码是大惊!待看到那能识文断字,通古论今的大学长也惊得魂不守舍时,这些见字就生三分畏的文盲们还能活吗?我估计当时有不少人都已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说一句:
“天书!”
正在迷糊的人们听到’天书’二字更是立马跌入了万丈深渊。没文化不识字的乡下农民也知道’天书’的出世予示着什么,那就是大福大贵,贵不言!离上天成神仙之路已不远也。
待被惊晕的人们又从鬼门关前转回来,看到大学长仍捧着那部金光闪闪的天书在那发呆:
“这------这真是天书?”我叔结结巴巴的问。
“叔,没什么天书,但是这本书我不认识。”大学长只好无奈的说。
“你上那么多的学,念那么多的书,这几个金字你不认识?”我结实叔也是很小心地问大学长。
“叔,这上面的字我都认识,我念给你听。”只见大学长左手拿着那本书,右手指着封面上的那行闪闪的金字:
“欧---几---里---徳---几---何,就这六个字。”
大家听了,都在那傻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都指着那六个金字:
“它要说啥?你给俺说这是啥意思?”
只见大学长揺揺头,羞惭的说:
“我虽说认识这几个字,但是这几字在这里表示的是啥意思,我不知道。在学屋里咱没学过这东西。”
大家都有点扫兴,我在想哥在学屋里能着哩,虽说有时也避免不了挨板子罚跪,但他是大学长呀!现在看来连他也不行,不知他那个老先生行不?
看到大学长翻开了那书,我急忙靠过去,看到书的很多页上都有多图画,有长的,有园的,还有方的,但它既不是人也不是树。
“哥,这是啥画?”
哥揺揺头没说话。大学长把书翻到底看到都是那些认不得的画。
“这书咱没见过。这些画既不是山水也不是人物,里边的字咱也认不全,有好多洋字码咱没见过。这是不是算卦的书?或者布阵的兵书?”
这就大学长对这部的评价。最后大学长安排我爹:
“叔,这本书现在咱认不得,当然也不知道它的重要。但是掌柜的能把它这么费心的藏到咱家,说明它很重要,只是咱不知道罢了。我看你还是把它藏好,别对别人说,更不能让别人看,不然可能要出事!”
大学长的一席话大家都明白了,但是都有点害怕呢!
关于这本’天书’只到我初中二年级学了平面几何才明白,平面几何学原来就叫欧几里德几何学,实际上它就是数学的一个分支,当时那些私塾老先们没见过。
所以我可断定,我们的少掌柜孙炎正在外地上的学是洋学,并且学历最高只能是中学,而不可能再高。
‘天书’的事交待完了,你千万可不能忘了俺娘在红薯锅里还煮着海参和猴头呢,肯定快熟了,咱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