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谷一这场校武大出风头,姜昭仙也为他欢喜,与他一路闲走,细细叮嘱他一番定水剑法习练的关窍。
沈风谷认真聆听,果真大有裨益,忍不住赞道:“师姊,你教我这许多,可见你功力非凡,这几次校武总不见你下场,可不知你练到哪种程度了?不知几时我才能到你这般。”
姜昭仙少了韩落山痴缠,周遇云冷嘲,这几个月心情大好,笑容如明月圆满,光彩四溢,道:“你天资聪颖,我似你这般大时,尚未练到定水剑法,你真像我这般大时,可不是比我更厉害么?”
沈风谷闻言大喜,道:“师姊,当真如此?”
姜昭仙笑道:“我几时骗过你,将来有朝一日,我的小师弟,定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
沈风谷欢喜无限,哈哈笑道:“我这大侠最得意的是有一个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师姊。”
姜昭仙低下头去,淡淡一笑,道:“你们总说我美,我也不知是真是假,要说天下第一美人,我却并不觉得,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没有看尽天下人,怎么能算得上是天下第一呢?”
沈风谷摇头道:“不然,不然,世上美人或许有,但如师姊这般美若天仙的只怕万中无一,有师姊这般美貌的又未必如师姊这般心地柔善,所以师姊天下第一美人当之无愧。”
姜昭仙摇头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我不喜欢听。”
沈风谷奇道:“这是为什么?这名号难道不好听吗?”
姜昭仙正色道:“虚名多是负累,你现下不懂得,将来总会明白,学海无涯,武境无边,什么第一第二,不过人家给的面子罢了,自己真要当一回事,整日抱着这些虚名,不过是个糊涂人罢了,大好男儿,一论人品心性,二论才干事业,三论才学武功,一个人人品不好,即便武功天下第一,也不过是天下第一恶人,这名声难道好听的很么?一个人即便不会武功,心地好,也能得到旁人尊敬推崇,为他出生入死,那也是只得钦佩的人,难道他又会自封一个天下第一吗?”
沈风谷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好瞪大眼睛,听姜昭仙教诲。
姜昭仙手指曲起,敲了敲他脑袋,又道:“你现下学了定水剑法很是得意,今日便让朱师兄在人前大出洋相,还好朱师兄心地宽和,不与你计较,但不是人人都如他一般,你才学会了这一点儿皮毛,便有了骄矜之色,这可是你不对了,你这样,可不行。”她这一番话出自肺腑,便如一个大姐姐教导年幼的小弟弟。
沈风谷听得满面通红,羞的无地自容,道:“师姊,我知道错了。”
姜昭仙柔声道:“前些时候,我便告诫你切勿贪功冒进,凡事均需循序渐进才是正道,你现下可听进去了吧?”
沈风谷更加羞愧,道:“师姊,我从今后都听你的话,你教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姜昭仙笑道:“当真?”
沈风谷急于示好,忙道:“那是自然,师姊教我朝左,我绝不朝右,教我朝前,我绝不朝后,若有违背,教我……,教我……。”
姜昭仙见他发急,心中好笑,道:“怎样?”
沈风谷眼睛四下乱看,忽然看到水池,道:“若有违背,教我变成个乌龟王八蛋,给师姊骑。”
姜昭仙不意他说出这样乱七八糟的话,小脸涨得通红,啐道:“胡说八道什么?就罚你在这里打坐三个时辰,可不许说一句话。若说了一句话,哼哼……”
沈风谷话甫出口,已惊觉不妥,苦于说不出什么弥补的话,生怕姜昭仙就此不理他,听得姜昭仙哼哼,暗松了一口气,忙道:“怎么?”
姜昭仙道:“那我可不理你啦。”
沈风谷急道:“我绝不说一句话。”
姜昭仙见他如此着急,心中好笑,只是笑吟吟的瞧着他。
沈风谷忙盘好腿在长草中做好,他瞧着姜昭仙,示意自己绝不说一句话,姜昭仙见他眼睛骨碌碌乱转,一副精灵古怪的模样甚是好笑,笑道:“你当真不说一句话?”
沈风谷张口欲言,幸而及时反应过来,这是师姊在试探自己,从地上捡起一个土疙瘩,在自己的嘴上画了一个大叉叉,并闭上了眼睛,以示决心。
姜昭仙险些笑岔了气,见他当真,想了想,打坐静心对他甚有好处,便不再说什么,自己悄悄离去。
沈风谷闭眼许久,不再听得姜昭仙动静,便睁开了眼睛,见眼前空无一人,姜昭仙早已走了,他心中一声哀叹,有姜昭仙在侧时,无论多乏味的风光,也觉得有趣,如今佳人芳踪已去,即使身边风景宜人也感无聊无趣,但答应了师姊,不可言而无信,只好枯坐在长草中,在心中唉声叹气,说上一百句一千句的废话,那也是没人管得着了。
如此枯坐了两个多时辰,天色已经有些昏暗,沈风谷早感乏味,只是耐着性子,候着天时,好歹把这半个时辰捱完。
昏昏欲睡中,忽听到脚步声靠近,不由得精神大震,想着:“师姊来看我了,我可得精神一些。”当下便打起精神,细细听脚步声越来越近。
忽听得脚步杂乱,却原来不只是一个人,不由得大奇:“这会儿正是用餐的时候,旁人不会乱走,却是谁又跑来这里呢?”
只听一个声音道:“你小心些。”
另一个声音轻轻咳嗽两声,道:“我不碍事,可多谢你了。”声音虚散,仿佛受过大伤。
沈风谷凝神思索一会儿,便猜出这一男一女是韩落山和孟卓涵。
原来韩落山自被周遇云一掌拍成重伤后,这几个月便是孟卓涵衣不解带,不辞辛劳的服侍他。
韩落山受伤后一直修养至今,早已气闷已极,今日便想出去走走。
孟卓涵放心不下,便一路搀扶着他信步闲走。
孟卓涵见日影西斜,四周景致开始朦胧起来,怕韩落山走的乏了,便在溪边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扶他坐下,她自然而然的在他身旁坐下。
韩落山道:“孟师姊,这些日子劳你照顾我,我身无长物,真是……愧无以报。”
孟卓涵略带羞涩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这样的话。”
韩落山沉吟半晌,不再说话。
孟卓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眼见太阳一点点沉了下去,长草烟波也泛起冷意来。
沈风谷初时见他二人到来,他被罚的时辰未到,也不好突然站起,只希望天色快暗了下去,旁人看不到他。
恍惚中,有人叹了一口气。
韩落山迟疑道:“孟师姊?”
孟卓涵低声道:“这些日子你我虽朝夕相处,但有同门师兄弟在侧,我总不能和你好好说会儿心里话,这会儿坐在这里,虽只片刻,我心里可说不出的快活。”
韩落山不禁动容,心想:“孟师姊对我原来这般好。”他不善言辞,侧过头去看着她,见她虽然说着快活,夕阳余晖下,眼角竟藏了一滴清泪。他心头大震,叫道:“你?”
孟卓涵微微测过身子,使他看不到自己面容,笑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她语中满是期待,韩落山心下迟疑,倒不知该如何是好,道:“孟师姊?”
孟卓涵语带酸涩,道:“你还叫我孟师姊?”
韩落山再愚笨,也知她语中之意,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只是沉吟。
孟卓涵等了半晌,不见他言语,心中愈加苦涩,道:“我知道,在你心中,我是比不上她的。”
韩落山皱眉道:“都是同门师兄妹,我自是一般的看待。”
孟卓涵苦笑道:“是了,你也愿为我去死是不是?”
韩落山郑重道:“我这条性命也是孟师……,也是你救得,将来有朝一日能为你死,也只是回报万一,我惟愿你此生平安喜乐,逢凶化吉。”
孟卓涵听他如此说,心中才好受了些,忍不住问道:“你怨我不怨?”
韩落山奇道:“怨你?”
孟卓涵摇头道:“那珠子你原本是给了姜师妹的,二师叔逼你发誓,你原以为娶得是姜师妹,心中欢喜无限,后来知道是我,大失所望,难道……就不怨我吗?”
韩落山脸色发白,咳嗽了两声,仿佛胸口又痛了起来,孟卓涵忙帮他抚背顺气,韩落山缓了一口气,道:“天命如此,我怨你作甚。”
孟卓涵道:“我也不知为什么,师父那时问我愿不愿意,我竟答应了,我若当场拒绝,许就不会连累你挨了二师叔一掌。
韩落山摇头苦笑道:“过去事,不提也罢,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用。”
孟卓涵仔仔细细瞧他憔悴的容颜,恋慕之人虽在眼前,却似隔了千山万水,把所有甜蜜的心尖儿上的话锁在了山水之中,心门之外。她痴痴道:“山弟,我……”
沈风谷在草丛中,听他二人絮絮叨叨说一些无聊的话,心中老大不耐烦,好在三个时辰的惩罚眼看将完,到时只需趁他二人不备,悄悄溜走便是,因而便耐着性子接着听。
孟卓涵低声道:“师父和二师伯为你我定下三生之约,你若不愿,我自不会逼迫你。”
韩落山道:这有损你清誉,我……我……”
他心中好大为难,若要说必守信约,实非所愿,若要毁约,孟卓涵这几个月服侍他细心周到,更有些许为难之事,也一一体贴照顾,在众人眼中,孟卓涵俨然身属于他,若不践约,她此生势必为人耻笑,这岂非害了她一生?
孟卓涵见他犹疑不决,心中凄苦难言,道:“山弟,你耿直仁善,虽然不怨我,但难保不存芥蒂,只是你可曾想过,即便没有我,即便二师叔同意,掌门师叔也绝不会把姜师妹许配给你?”
韩落山自始至终总以为师父是自己与姜昭仙成亲的最大阻力,却未曾想过其他,闻言大是疑惑,问道:“这怎会?”
孟卓涵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却不肯再说半个字。
韩落山鄙夷道:“原来你是哄我对仙儿死心。”
孟卓涵心头一怒,脱口道:“哼,掌门师叔对姜师妹倾慕已久,又怎肯把她许给旁人?”话甫出口,自己也一愣。
韩落山大惊,不相信道:“你说什么?”激动之下牵动伤口,不由又是一阵咳嗽。
孟卓涵自知失言,忙拍他后背,韩落山打落她手臂,怒道:“你怎能这样说姜师妹,她又没得罪你?”
孟卓涵见他如此回护姜昭仙,心中一酸,珠泪滚落,道:“我知道你疑我嫉妒姜师妹,才说这样的话来编排她。可是,山弟,自你和姜师妹一上山,我全部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你看了姜师妹许久,我便看了你许久,难道没发现些什么吗?”
韩落山听他吐露情思,心头大震,却还是道:“掌门师叔和赵师叔伉俪情深,仙儿是他徒儿,他总不会……”
孟卓涵道:“从前或许伉俪情深,但……但愿我看错了。”语涉师尊,终不敢再说。
韩落山心头大疑,正欲追问,忽然长草中一把长剑斜刺里窜出来,直扑面门,韩落山重伤未愈,眼看躲避不及,孟卓涵叫一声小心,飞身将他扑倒在地,两人滚了几滚,险险的避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孟卓涵喝道:“是谁?”
正是:夜深但闻蛩惊语,隔墙仍有耳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