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鸡鸣划破晨雾，风吹云散后，阳光倾洒在农田和瓦顶上。空气湿润、洁净，似乎昨夜有过小雨，昭示春耕时分的到来。
今天的阿星可能比鸡醒得还早——他早早地起床烧了热水，早早地淘米煮了锅粥，又早早地给旺财喂了食。
其实阿星心情特别好的时候，都会醒得特别早。
现在他正背着比人高的竹筐，和陈叔一起走在通往集市的石头路上。旺财立在门口精神抖擞，正伸着舌头摇尾巴，远远地望着二人。
脚下踩着滑溜的苔藓，阿星低着头，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因为随身携带的陶碗价值不菲，万一摔倒了可是要损失不少。
“陈叔，我们走过去还来得及吗？”阿星盯着露在草鞋外的脚趾，小声问。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陈叔斜挎一个粗布袋，步履轻松，捋了捋头发道，“好东西，是不怕等滴！”
“不愧是陈叔，真淡定啊！”阿星点点头，无意间瞥了眼不远处的田头，发现有黑影在快速经过。他定睛一看，马上惊呼：“啊，陈叔你快看，那好像是王大淘家的牛车！”
“王大淘？”陈叔皱皱眉，朝阿星所指方向望了望。
只见田地间的阡陌上，一头健壮的水牛拉着小车，车上坐着个瘦老头，还载着几个木头箱子。老头似乎也发现了两人，乐呵呵地朝他们挥手，看起来心情很愉悦的样子。
牛车速度很快，一会儿便消失在两人的视野里，看它行进的方向，八成也是冲早市奔着去去了。
“老头最近运粘土运得很勤嘛，王大淘的店里原材料短缺，看样子货挺紧俏……”陈叔自言自语道。
“陈叔，你不是说王大淘家的陶工很不错，有好几个普天中境的家伙吗？！最近他家好像还请来了个界师来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阿星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后若有所思道，“哎呀，他们家的作坊规模大，人手多，做出来的东西肯定也很好卖……”
“咳……小鬼啊，”陈叔清清嗓子，抬头望向太阳，脸色不太好看，“我看天不早了，咱俩还是走快点吧！”话音未落，他便脚下生风，一溜烟跑了出去，瞬间把阿星拉了十多丈远。
“陈叔！等等我呀，陈叔！”阿星一看急了，心道你刚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于是连忙大喊，“东西还在我身上吶！”
冕水镇的集市位于镇上最繁华的淮南街，这里交通便利、人口密集，很多在小有名气的商铺都能在这里看到。由于夕照国是个商业大国，四界人士各有参与，同时还有与外国保持通商的久远历史，所以像冕水镇集市这样的地方数也数不清。
过了卯时，就是淮南街最热闹的时刻。
粮店才刚刚开张，店家一声吆喝之后，铺子前头便挤满了人，个个都想抢到成色最好的稻米；路两旁兜售胭脂水粉、瓶瓶罐罐的摊子也围满了人，令整条街道水泄不通；而街心似乎开了家新的钱庄，门外敲锣打鼓，有不少乡绅土豪前来道喜祝贺，很有排场的样子。
街东头的酒肆对面有块空地，平时是小孩子们打弹珠、跳格子的地方，此时此刻却人满为患——整个小镇的手艺人几乎都聚在这里摆摊，路过的行商也在此处歇脚，游客们则将唯一的出口围得水泄不通。
阿星咬牙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好不容易在犄角旮旯里腾出了个摊位。他往地上铺一层准备好的棉布料，随后将竹筐里的陶碗取出，一摞摞在布料上摆放整齐。随后将写好的字牌立在摊前，上面“冕水特产，天工陶碗”八个字极为隽秀，是陈叔特意请私塾老师给提的。
说到陈叔，此时他人又消失不见。本来说好的一起做买卖，结果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他却先要去办点事情，叫阿星先一个人打理着。
当然所谓的办点事清，无非是喝喝花酒、赌赌钱罢了。
“陈叔啊陈叔，你倒是上街寻开心去了，”阿星揉揉腿，小声嘀咕道，“要不是许诺晚上还带灰鸡给我吃，我定要去莹姐那儿告你一状！”
阿星望着棉布上一排排晶莹剔透、质地绵密的陶碗，心里着实又惊又喜——强化能力一夜间就精进到如此地步，任谁都会有些难以置信的。此时阿星面前的陶碗里，仿佛盛着金灿灿的铜钱串、盛着油腻腻的香鸡腿，散发着闪亮亮的财富的光芒。
一只陶碗本是卖七文，经我捣鼓一番后，怎么着也得十文一只啊！
不不不，十文还是太便宜了些，这样的货色怎么也得十二文呢是不是！？
十二文……十二文也不算太心黑，要是春来客栈的吴掌柜来了，我卖他个十五文也不过分，嘿嘿嘿嘿……诶？
阿星正流着哈喇子，却突然听到附近有人连连叹息的声音。
他一扭头，发现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坐在墙根，正垂头顿足，叹息声便是他发出来的。
阿星皱皱眉头，心中顿生一丝厌烦，突然眼睛又一亮——原来男子的那张脸虽然生得同陈叔一般黝黑，可旁边却站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小姑娘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的襦裙明显大了一号，但看起来却不像是寻常人家买得起的料子。
她默不作声，眼眉间有淡淡的忧郁，稚嫩的小手抚在男子的肩膀上。
阿星见女孩气质不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随后又瞥了眼旁边的男子，嘴里嘟哝道：“啧啧，三十出头了还哭哭啼啼，还不如个十多岁的丫头，真是不害臊。”
却不想说话稍大声了一些，竟被那男子听了去。只见男子愣了愣，朝阿星怒目相视：“小孩，你……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阿星连忙直摆手，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正好瞅见女孩手里拿了个布袋，于是转移话题道：“那个……我是住在镇南的阿星！嘿嘿，这位叔叔，你们拿的是什么货，明明时候还早，为什么就急着收摊了？”
“我们……我们并非来摆摊的。”
“那您这是？”
“我……”男子的神情恍惚了一下，欲言又止。
“爹，别理这人！”小姑娘打断他，转而朝阿星大声嗔道，“哪儿来的小杂鱼，关你什么事，我黄家的事情还用不着外人来操心！”
看那小姑娘鼓腮瞪眼的样子，阿星对她前一刻的好印象尽数失去。他又气又笑，心道你个黄毛丫头片子，有什么资格管你星爷爷叫小杂鱼？！
他刚要发作，却见那男子扯了扯姑娘的裙角，摇头道：“小兰，可别再惹事端。”说罢又冲阿星笑了笑，“小伙子，我家女儿性子烈了些，还……还请见谅了！”
小兰一下子急了，一把握住男子的粗手：“爹，咱们黄家虽然落魄了，但还不至于连一个嘴巴不干不净的小杂鱼都惧怕！”
“喂，你说谁小杂……”
“小兰，你是个好孩子，可偏偏一张嘴从来都不饶人。哎，你可还记得这个……”男子叹了口气，挽起左手袖子，竟露出胳膊上数处鞭打、割裂的痕迹。
阿星隔着丈许，却也被男子身上的伤痕吓得一哆嗦——只见伤痕虽已结痂，但依稀可见白骨，看得出伤人者手法之毒辣，几近是废了这只手臂，足以想象当初血肉模糊的惨状。
“……爹，是我害了你，”小兰不忍心再看，噙泪将父亲抱住，“要不是我对那姓李的小畜生出言不逊，他也不至于叫人将你折磨成这副模样……”
“黄家的几个兄弟里头，就数你爹我最无能，败了家业，还叫你母女二人跟我一起受苦。”男子吸了吸鼻子，捋下袖管道，“小兰，我不是怪你，只是家道中落，此一时彼一时，以后还是注意些言行比较好。”
“……我知道了，爹。”小兰不甘心地瞥了眼阿星，心想注意言辞倒是不假，但何必对这等小屁孩都畏畏缩缩。然而见父亲语重心长，自己也实在不忍忤逆，便也只好答应着。
“爹，既然休息得差不多了，咱们就赶快到王大淘家去理论理论，这十二枚桃胡我们可是亲眼盯着郭师傅给强化的，可您现在看看，里头都是些什么呀……”小兰掂量着手里的布袋，满面愁容，“会不会是王家人使坏，趁我们不注意给掉包了？”
“王大淘刚来冕水镇做买卖的时候，我黄家对他有恩，料想他不会糊弄我们，一定是哪里弄错了。”男子起身后竟有些一瘸一拐，原来腿脚也不灵活，“再说了，虽说我黄慷如今已是山穷水尽，可强化的费用我可是一个铜钱都没少付哇！”
“说的也是……”小兰搀着父亲，纳闷地摇了摇头。
阿星方才听这对父女的对话，想来是跟自己类似，应是命苦的两个人，因此出于同情，心中的气便消了一些。他本不喜欢多管闲事，但王大淘的儿子王大雷跟自己结怨已久，和那小王八蛋李灿金更是形影不离，若是能找机会教训一下他，倒也不算是白费功夫。
此时见父女俩就要离开，阿星终于还是叫住了二人：“敢问二位是不是惹上过李府的那位少爷？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叔叔的伤口有些眼熟，有点像是李家人的手笔。”
黄慷一听，回头讶异道：“你……你认识李灿金？”
果然！
阿星本就怀疑对方口中那“姓李的”便是李灿金，毕竟那小子平日里作恶多端、飞扬跋扈，身旁的侍从梅不宁同样是臭名昭著，经常在李灿金的指使下为虎作伥。
要是一般的打手倒也没那么可怕，但那梅不宁竟是个生命繁衍系的化物界师！他擅长使用荆棘藤条等活物束缚对手，受困者被倒刺所伤后无不鲜血淋漓，留下纵横交错的可怕割痕和勒痕，正如这黄姓男子手臂所受的伤。阿星曾在一个李府家丁身上见过这种伤口，几乎是一模一样，现在一经验证后果然不出所料。
想到这里，阿星眼珠子一转，心中默道：这当爹的看着分明懦弱，想必是难堪大任，而这小姑娘年纪尚幼，性格冲动，脑子里大概也少了几根筋。两个人就算真是被人合伙算计了，凭他们这点能耐，八成也是讨不回什么公道的。
小兰见阿星不说话，只是痴痴呆呆地望着自己，于是脸一红，叉腰问道：“喂，我爹问你话呢，你认识姓李的么？”
“认识，认识！李灿金跟我读同一所私塾，怎会不认识！还有啊，伤你爹的人八成是那个梅不宁，他是李家的侍卫头头，我在私塾门口见过他几回，厉害着呢！”
“等等，你竟跟那小王八蛋是一伙的？！”
“啊？”阿星一愣，头摇成拨浪鼓道，“不不不，你正好说反了，我跟李灿金那个狗杂种，向来都是势不两立的。”
“哼，姑且相信你这小子。”小兰瞪了他一眼，“爹，甭跟他废话了，他一个小毛头还能帮上什么忙不成？我们走！”
“慢着！”阿星一听这话，立刻就不服了。
“你又想怎样？”小兰眉头一蹙。
“我说，你们是不是要去王大淘家？”阿星坐回到地上，晃着脑袋道，“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惹到李府的，但还是想好心提醒你们一下，王大淘的儿子王大雷，从来都是跟李灿金穿一条裤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