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
好久没给您写信了,不知您最近过的怎么样。
婚礼总算结束,婚礼前期的准备工作让人焦头烂额、惊慌失措,现在回想起来有些可笑,但再想想,却又很值得,且十分必要。紧张的情绪有时候会让人不可思议地高效率。准备过程的每一天,我现在都还清楚记得,婚礼当天的每一个细节基本也都历历在目。
克里斯(摄影师)的DVD已经寄过来,效果很好,选景和构图很巧妙、采光也恰到好处。我们之后又付给克里斯八十英镑,拜托他帮忙制作影集。很多单身的家人和朋友(包括苏珊和安)看过他的作品,都跟我要去了摄影师的电话号码。
吉娜简直像个“女超人”,整个婚礼多亏她才能如此顺利——一个人大包大揽,那么多繁琐的准备过程,从宾客的菜单到每一张请柬的书写笔体。
吉娜和詹姆斯送了我们一辆房车作为新婚礼物,那种拖车式,可以挂在汽车尾部、被车拉着走的房车。我们还收到了数量可观的礼金,也收到不少贴心的礼物,比如咖啡机、吐司机、漂亮的相框,以及用两个人名字特别定做的床单等等。其实很多人都是看在吉娜和詹姆斯多年积累的人情上,当然也有很多是吉米一直认真维持的良好关系(还有很多人是看着吉米长大的)。
写回赠宾客的感谢卡片,用了我好几个小时,因为这一般是新娘的职责。吉娜说,要记好大家送的礼金数额或者礼物的大概价值,将来被邀请到对方的婚礼时,要送当初自己收到的数额外加百分之十五左右,这样既体面又慷慨。你说,这不就是中国人口中的礼尚往来吗?中国人和英国人之间的相似之处之多再一次让我感到有趣。
婚礼蛋糕除了在婚礼当天被分掉一层之外,婚礼之后还要不断寄给没能到场、但也寄来了礼物和支票的宾客,所以又被切掉了一层。最后还剩下的两层,被我们小心用锡纸包好,然后和其他婚礼上的礼物一起呗放到了储藏室里。你知道吗,那种朗姆水果蛋糕真的太好吃了,尤其是中间那层厚厚的杏仁奶油糖霜,我想你也一定会喜欢。吉娜说,婚礼蛋糕和别的蛋糕不同,这种加了朗姆酒的蛋糕可以保留好几年。一般新婚夫妇会至少保留一层婚礼蛋糕在生下第一个孩子之后吃。前不久电视还在报道,有人收藏的一块女王当年婚礼上的蛋糕,被拿出来拍卖,这么多年丝毫没有变质腐烂。
我们终于启程了。姑且算作一次不以参观和度假为目的的旅行吧!和我曾经的任何一次旅行经历都不同:不是紧锣密鼓的串景点、拍照,也不是野心勃勃地要去品尝什么有名的美食,积攒炫耀的资本;我们只有一个目的:找到Scruffy。
吉米只请下来了三个月的假期,他把时间全部用来帮我找菲菲,他说就当做一次与众不同的蜜月吧!我真心感激他这样体谅我。
我们的计划是:到每一家流浪动物收容所里找菲菲,如果菲菲不在那里,就留下菲菲的照片和我的联系方式,一旦他们发现菲菲可以在第一时间联系到我;
确保每座小镇都至少留下一份启示,在人出入较多的超市或者饭店。当然我也有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毕竟人家要以做生意为主。
英国一共有()家流浪动物收容中心,分布在各个重要城市的市中心,我们按照它们的位置设计了地图,从北边的阿伯丁,穿过英国,一直到伯恩茅斯。伯恩茅斯是最南边的收容中心的所在,希望我们可以在到达伯恩茅斯之前就能找到菲菲。
这样找似乎的确有些漫无目的、效率低下,可是除了这个方法,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方法。
我经常想象,菲菲某一天就从哪座丛林钻出来了,浑身脏得要命,却变得很强壮,充满野性,但却可以一眼就认出我来。
或者,在我某个废弃的老房子里时,发现菲菲就和其他几个一起流浪的小伙伴们在一起互相取暖,讨价还价着如何分配一起找到的食物。
亦或,在某个收容中心的角落,菲菲被精心照顾着,毛发和以前一样雪白、润泽,说不定还长胖了,他最贪吃了。
总之,我知道,菲菲就在哪个角落等着我。您是知道的,我的预感向来最准。
这个季节的英国还是有些冷,但树叶和草仍旧绿的可爱,就算偶尔下雪,也会在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被那些仍旧生机勃勃的植被们吮吸舔舐掉了一般。路上不少像我们这样拖着房车的人,但他们是出来度假,这里的中产手头永远的富余,度假不分季节:德产(路上比较常见欧洲车型)的越野车车顶上,有时是两架栓得稳稳的轻薄越野自行车,有时绑的是滑雪板。车速往往不快,可以想象车里心安理得、毫无后顾之忧的英国中产们,听着音乐、谈笑风生,盘算着下一个月的度假计划。
我们的房车属于中等偏长型:相对宽敞的卧室和稍微迷你的客厅、厨房和浴室,但两个人住在里面倒也并不拥挤。客厅里有一张长沙发、一张小小的餐桌和电视。洗手间和浴室可以储存一定用水,我们晚上有时会住在旅馆,只有白天使用房车,何况补给水的地方不难找,所以水倒也从来用不完。
我把整个房车的车身贴上了菲菲的大头照和我的电话号码,即使距离很远也看得清菲菲的脸。就像电影《失孤》里的刘德华一样,带着活告示行走在路上。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讲这是违法英国交通法的,但一路以来没有警察为难过我,也少有人打骚扰电话来,我博得了更多人的同情而非嘲弄。
我们每天会开大约四个小时左右的车,不是一路往南,而是按照路边的指示到处寻找走“弯路”、延长旅行的理由,哪怕只是住着一户人家的大片农场。晚上,我们会把房车停在房车、篷车聚集的度假公园里休息。有时候也会住在度假公园或者小家庭旅馆里。如果幸运赶上有阳光的天气,我们会把车停上一会儿,就在坐着吃东西、晒太阳。
这里的道路(除了最高等级的高速公路之外)总让我觉得有些过于扭曲和不够宽敞。尤其是地势不够平坦的苏格兰。修路的时候,似乎觉得永远用不上四车道(或者像国内那样,动不动就六车道),只修出刚好够用的双车道,左右两边各够一辆车通过。有时候迎面而来的车,简直是擦身而过——贴的那么近,让我忍不住紧张。如果是架在小河道上面的小桥,往往因为古老,只够一辆车通行。这时候对面的车辆会等对方的车辆过桥之后再上桥。究竟谁等谁、谁先上桥,陌生人之间却有着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谁距离桥近谁先上桥。这么久以来,我从没遇到过两辆车在桥上相遇、一边不得不退回去的情况。好喜欢英国人的这种无处不在的礼让,也能看出他们生活中,难得有火烧火燎的事情要疲于奔命,在路上横冲直撞。
还有,路上车辆不多,基本很少堵车。爸爸每次听我谈起这里的路况来总是啧啧羡慕得要命。
每到一个小镇子,我们会停下来,往车里添加一些简单的食品,主要是水果、鸡蛋、牛奶、面包、葡萄酒和柠檬苏打,有时候还会在车里添些巧克力。冰箱小小的,没有冷藏箱,不能放太多东西。我们都不是喜欢零食的人,所以除了三餐基本不吃别的,午餐和晚餐都会去路上遇到的大大小小的餐厅,所以只需要自己动手做简单朴素的早餐。
有时候,我会惊讶于人真正的日常所需之少:厨房里只有两个盘子、两个稍微有些深度的瓷碗、两牛奶杯、两个咖啡杯、两个红酒杯和两套刀叉,只有一个小小的平底锅和锅铲,调味料也只准备了胡椒、盐和吉米喜欢的糖醋酱(原来煎鸡蛋其实可以完全不用油);浴室里只有基本的洗浴用品和我的护肤品(但自从来到这个多雨的国家,我对补水用品的需求也在明显减少);卧室里只准备了一套额外的床单、被罩和枕套,一床鸭绒被足够暖和。
我们的衣物准备的也不多。虽然旅行可能好几个月的时间,但是衣服只要准备足够两个星期换洗的就够了:每个小镇会有公用的洗衣房,衣服洗好后马上放到烘干机里,从脏衣服到烘干的干净衣服只需要两个小时。所以出门前,我们准备的都是在烘干机里不会缩水的纯棉质内衣。每个周末我们去找公共洗衣房,或者租用度假公园的洗衣机,等待衣物烘干期间,我们会在周围逛逛,顺便买早餐的食物和饮料。
我记得您曾经说过,行李越少,人可以飞得越高。就好像只有骨骼轻巧的鸟儿,才能享受最美的蓝天。
这种好似流浪一般的旅行竟然让我很放松,已经好久没有的平和感。充足的睡眠、缓慢的步伐、没有压力。我的“症状”自从旅行以来还一次没发作过,这让我和吉米都安慰不已。我想也可能是因为我对菲菲的愧疚之情稍稍得以减轻的原因吧!
因为我不认路,也不喜欢读地图。我不会问他我们今天去哪儿,下一餐去哪儿吃是什么,即使迷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想让他带着我,随便怎么安排哪儿都好,由他决定。吉米开车的时候,会放收音机里的音乐——连听什么音乐都不用我们劳烦伤神,任凭别人决定。
吉米曾经和您说过相当惊人相似的话——我应该(哪怕只是偶尔)试着把生活交给别人来操心。现在我越来越能体会那时候,您对我说的这句话的意思——学着把自主权交给别人。
这种体会对我来说其实陌生、新鲜得很。
曾经的我,想要牢牢把握任何事情,如果有什么不在自己掌控之下,就会焦虑和不安,就会坚信如果事情不由自己处理就一定会出错。这种极强的控制欲让我有安全感,因为自己不用听天由命,或者被动听任别人,也就不用为别人的错误和无能买单,即使结果不过让人满意也可以说服自己。
现在想想,其实是因为自己对别人缺乏信任吧——总认为自己的方法一定更高效,自己想到的窍门别人想不到。久而久之,把什么都揽到自己手里,不肯与任何人分担,也不向任何人示弱。把一切都列成条、画成表,然后像完成任务一样生活着,以划掉清单上的任务和计划作为生活目标。
这样看似井井有条而高效的生活方式,让我像每天打了鸡血一样,无暇顾及(或者说不屑)别人的感受和看法,只是自己一个劲头儿往前冲。鄙视不够远大的理想,对家长里短毫无耐心,瞧不起在细枝末节上浪费人生的任何举动。
“他”曾经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可以把自己“交出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现在,我遇到了第二个想要交出自己的人,让我能够完全信任的人。
还有您知道吗,旅行进行这么久,我还没拍过几张照片。你一定有些吃惊吧——以前的我,拍照似乎是旅行最不可缺少的部分:如果不能拿来跟人炫耀,对于旅行的兴趣简直要损失一大半吧。当然除了旅行,曾经的自己做很多其他事情的出发点,也都是为了满足虚荣心吧。
现在这一点的心态也不同很多。只要自己经历过,即使不被人知晓也没什么遗憾可言。这一点似乎受到吉米影响吧。他上大学的时候不声不响去蹦极和跳伞,毕业之后又成为飞行员,却从来没再脸书上聊起过任何这些完全可以拿来炫耀的东西,我从吉娜那里才知道。虽然已经结婚,他还在不断给我惊喜。就好像当初的你一样,总会让我在身上发现闪光之处。
昨天和罗伯森大夫通了电话,跟他简单汇报了自己的情况,他说我现在这样状态是十分难得的,要继续保持这种状态。
只不过月经还是没来,吉米安慰我,我们才刚刚启程,也许旅行结束就会好起来的。
也许旅行结束,我就可以自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