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小王,好久不见,我都差点认不出你啦!”他一把握住我的手用力晃了晃,另一只手在我肩上拍了一把。
“是啊,十多年不见,老陈你是一点没变。”
“哪里哪里,老陈老陈,自然是老了不少嘛!哈哈!”老陈爽朗的笑道。
我把老陈让到茶室里坐定,一边给他倒茶,一边细细打量起老陈。老陈真得没什么大变化,只不过眼角有些下垂,身体有些发福。老陈一手掏出手帕擦额头上的汗,一手拿起茶杯就猛咕了一大口。
“这天说热就热了,你看,快走了几步我就出了一头汗。”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笑眯眯地觑我。
“老陈,你真得没什么变化,十年前就这么老,现在还是变么老,嘿嘿!”
“你这小鬼头,还是这么嘴贱。”
“什么小鬼头,我也快奔四的人了,我女儿都上小学四年级啦!”
“哦,你哪年结的婚?”
“离开井队两年后。不好意思,都没有请你。”我有些尴尬。
“唔,没关系的。那时你就是请我,我也不一定会去。”老陈又拿起茶杯咕了一口。
“老陈,你现在还在井队上?转到大队了吧。”
“嗐,我早就不在井队上了,你转到地方上那年,我也回老家了。”老陈说着,把垂落在前额的几缕头发往脑后拨了拨。
“什么?”我吃惊不小,“你回老家了?你当时不都是炊事班班长了吗?再混两年转大队不成问题,这样你就不用常年在野外,就可以和老婆孩子团聚了。”
“唔,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家里出了点事,不得已,只好转业。”老陈端起茶杯又猛咕了一口,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说:“这玩意儿不带劲,服务员,给我拿瓶老白干,二锅头也行。”
我忙止住他:“老陈,这里是茶室,只提供茶和咖啡,你要喝酒也行,我车里有一瓶,我去拿来。”
“你小子,早就该拿来了,我不叫,你就一直藏着不成?”老陈白了我一眼。
“哪里啊,我原本是备着晚上请你吃饭时再开得,你看我带都带来了,还会舍不得拿出来孝敬您老?”老陈听了哧得一声笑了,催我快去拿。
我去车里拿酒,回来时,桌子已经多了一碟花生和一碟瓜子。
“不错不错,52度五粮液”老陈接过酒瓶,熟练得打开瓶盖,顿时一股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老陈眯起眼嗅了嗅,啧啧赞叹“好酒好酒,今番叫你破费了!”
“哪里的话”,我一边把两只茶杯的残茶泼到烟灰缸里,一边说:“俗话说得好,酒逢知己饮嘛!”
老陈一边往杯里倒酒,一边说:“你既然还认我是个知己,今天就陪我好好喝一回。”
“那是当然,”我们愉快的碰了杯,都伸嘴往杯中小酌一口。
“哈——”老陈一小口酒下肚,舒服得晃了晃脑袋,剥开一颗花生扔进嘴里嚼着:“小王,你这喝酒的姿势一点儿没变,还是当年我教你的一样。”
“是啊,”我也剥了一颗花生:“想当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还不会喝酒,不是你,我也尝不到这酒的真正滋味儿。”老陈听了得意的笑了。
当年,我二十出头,大学一毕业就到井队上当技术员。毛头小伙一个,没怎么喝过酒,觉得酒又苦又辣,不好喝。刚和老陈偷偷搭伙喝酒时,我酒量很差,喝不了几口就脸红想吐。老陈告诉我不是酒不好喝,而是我不会喝。他说喝酒不能像喝水似的,咕嘟咕嘟的大口喝,得一点一点的小口咪。每次喝一小口,不着急往下咽,要让酒在嘴里转个圈儿,然后再慢慢咽下,要感觉酒汁从舌头到满嘴再到喉头,最后经食管落肚的整个过程,说这就叫‘一线天’。咽下后,还要咂下嘴,吐口气,来个回味无穷。他边说边示范着喝下一口,那个陶醉自在的神情让我永生难忘。经他的指点,我学会了喝酒,也爱上了喝酒。
“喝酒就得这么一小口一小口品着喝。那些喝酒喝地咕嘟咕嘟响,像喝水似的人都是在糟蹋酒。”说完,老陈又吱儿一声,一口酒下肚。
“嗯,说得很是。”我又给老陈续点儿酒“老陈,你当年为什么不在井队再熬两年?”
“唉,那年你转业走了,”老陈嚼着花生米“没过两个月,我家里打来了电报,我老婆出事儿了。”
“嫂子出事儿了?出了什么事儿?”
“打雷下雨的时候还在地里插秧,叫雷打了。”
“啊?后来呢,怎么样?”
“后来拉到镇上卫生所,医生说瞳孔散了,小便也失禁了,救不活了。”老陈又是一口酒,这回喝得有点猛,他伸了抹了一把嘴,拿起一把瓜子,边嗑边转头望向大街。
一时间,我俩谁也没有说话。老陈自顾自地吃瓜子,我楞楞的看着他,搜肠刮肚,想找几句话安慰他却找不出。这个消息太突然了,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气氛略显尴尬。老陈吃一把瓜子,接着咪一小口酒,眼睛有些红了,声音略显生涩:“唉,这就叫做‘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孩子妈说没就没了,孩子还小,没人带,家中父母老了,也要人照顾。没办法,我只得回老家。”
“哦,怪不得我转业后,往井队上去过几封信,你一次也没回,后来也联系不上你。”
“当时家里乱得很,顾不得这许多事。后来有空闲了,又觉得没什么要紧得事,就一直没联系你。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这不是又联系上了嘛。”我对他笑笑。
“好在现在人人都有手机,方便多了。早些年,我们村里谁要打个电话得去村委会才行。”
“是啊是啊,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小炸弹还好吗?”小炸弹是我们给老陈儿子起的绰号。当年在野外队的时候,如果春节老陈值班不能回家,他老婆就带着儿子到井队上过年。那孩子当时四五岁的年纪,一发起脾气来就往地上一倒,一边打滚一边干嚎,眼泪一滴没有,嗓门倒是大得很,几百米外都能听见,就像凭空引爆了一颗炸弹。大伙儿就给那小子起了这么个绰号,我当时打心眼儿里佩服起绰号的这位,真是形容的贴切。我们没事就爱逗这小子玩,有的人还故意引他发脾气,然后就幸灾乐祸的等着“炸弹”引爆。往往是一群人围着小炸弹,一边看“表演”一边乐不可支的拍手大笑。说到小炸弹,老陈嘿嘿笑了起来,拿起杯子又咪了一口,喝的啧啧有声:“去年上大学了,那孩子算是给我长脸了,你猜怎么着?”老陈把脸凑过来,一副得意又神秘的表情。
“怎么着?”我很感兴趣。
“那小子考上了清华,哈哈!不错吧!”老陈脸上堆满了笑,皱纹都挤到了一起。
“真是可喜可贺呀!”我连忙端起杯子跟老陈碰了杯,俩人各自又咪一口。“那老陈你以后就等着享福吧,呵呵!”
“只要他自己过得好就成。我一个糟老头,怎么样都行啊。把他送进大学,我也算是对得起她死去的妈了。”
“唔唔,是啊,嫂子在天之灵会感到欣慰的。”说完两人都是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