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珊瑚珍珠串的老奶奶,叫作达瓦卓玛,她睁大了浑浊的眼睛,气得颤抖:“她偷了我的宝贝石头!偷了我好多好多东西!”
另一位老阿妈不服气了:“那块宝贝石头是我在路边捡到的!”
陈信咳嗽了一声,严肃道:“一个一个说,达瓦卓玛大妈,您先说自己丢了什么东西。”
达瓦卓玛挥了挥腰刀,愤怒地说:“我儿子留在家里的宝贝石头,还有一大堆的久瓦!”
石头,还有...久瓦?
所有在场听得懂藏语的人皆是一愣,陈信的脸当场就黑了,切换成汉语吼道:“你们火急火燎打电话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瓜脑壳!”
请求支援的人是几个新兵蛋子,根本听不懂藏语,见到持刀僵持,又语言不通,只好求救正好在外的中队长大人。
现下还是摸不着头脑,齐声问道:“她们究竟在抢什么?”
宋警官冷笑了一声:“牛粪,石头。”
久瓦的汉语名称叫做牛粪。
这里树木稀少,燃料极其缺乏,藏民们主要靠低燃点的牛粪烧茶做饭,上好的酥油茶就是以牛粪为燃料。马上要大雪封山了,对游牧民族来说,一块牛粪真的是比黄金还宝贵。
至于石头,大概又是什么玉和玛瑙类的小玩意吧。
这时,另一位老阿妈冷哼了一声:“石头上又没写你家名字,另外牛粪是我自己捡的,谁看见我偷了?达瓦卓玛你就是想污蔑我!”
“我儿子每年赚这么多钱,我谁也不嫉妒,还要污蔑你?!”达瓦卓玛想要冲过去给她个教训,气得直跺脚。
另一位老阿妈弯着腰,不屑地笑了笑:“谁知道你儿子那些钱是哪里赚的,反正佛是不会保佑你们的。”
眼看两方愈吵愈烈,两旁的村民都是小辈不敢劝架。陈信夹在中间,挠挠头,商量道:“宝贝石头的事情,我们慢慢搜查,至于牛粪……”他切换成了汉语,命令道:“小赵,你等会儿去捡两筐牛粪送过去。”
捡牛粪啊?!
戴着钢盔的小赵泪流满面:“好的陈队,遵命陈队。”
陈信吩咐了几句后,把大权交给了宋卿吾,然后带着几个人急忙赶回哨所去了。
他很忙,又要管缉毒、防暴、巡逻,又要管这类片警负责的事务,再加上之前的越境事件还没完结,焦头烂额,幸好今天没酿成暴力事件。
接管职权的宋卿吾,先让几个人去附近邻居那边探访排查,又安排了几个人去负责询问笔录……有条不紊的布置完任务后,他低头点了支烟,刚吸了两口,突然注意到身后紧跟着的小瘸子:“你不走?”
叶复嬉皮笑脸地说:“我想看看那块宝贝石头长什么样子!”
宋卿吾直接了当地拒绝道:“不行。”
警察办案不允许群众围观拍照,现在又不是演电视剧。
叶复狗腿子道:“我就趴在窗台上看看。”
宋卿吾仰头看向身边碉房式的藏居:“窗户在二楼。”
叶复:“……”
就你事多!
小赵愁眉苦脸地插话:“叶小姐,你不如留下来帮我捡牛粪吧!我一个人捡不完啊。”
无论是神秘的宝贝石头,还是硬邦邦的牛粪,叶复都十分感兴趣,拍拍胸脯保证:“没问题!小赵啊,听人说牛粪燃烧时是蓝色的,还有青草味道。”
“真的啊?我在西藏三年了,还没闻过呢……”
“听说这里人还用牛粪糊墙,可以保暖!”
“叶小姐,这个我见过!”
三言两语的功夫,两个人已经聊得不亦乐乎。
被忽略的宋卿吾默默站了一会儿,确认了叶复选择捡牛粪,遗忘看石头以后,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迈开长腿,带着剩下的人去工作了。
他负责达瓦卓玛的询问工作,她的家就在清澈的孔雀河边,一栋白石头砌成的小楼,窗台上摆放着天竺葵。在到处都是简陋平房、帐篷的科伽乡,可以看出,这是富裕之户。
坐在暖暖的火炉边,宋卿吾注意到房间角落里堆放的几块石头,每块的大小相似,约是一个普通书包的体积。
达瓦卓玛搅动着浓稠的酥油茶,火光印得她皱纹明显,人也十分瘦弱矮小:“那是我儿子边巴的宝贝石头,巴桑琼达太坏了太坏了,仗着亲人多就欺负我一个老寡妇!”
巴桑琼达就是另一位动刀子的老阿妈,她俩是老邻居,但是经济差异大,家庭环境不同,感情也不好。
“您儿子靠石头赚钱?”
宋卿吾起身走向静置一边的石头,摸了摸,触手冰凉、光滑,表面露着块绿色的玉面:“这是玉原石。”玉原石是指外表包着石膜,尚未加工的玉石,藏玉大多带点墨绿色,成色不佳,因此并不如新疆的玉石卖得好,名气也不佳。
达瓦卓玛着急道:“别乱摸,我儿子边巴说这个很贵的,几十万一块,警官你千万要帮我把石头找回来啊!我儿子还要用拿去卖呢!”
宋卿吾扫了眼一地的石头,数量约有十几块,然后坐了回去,冷静地问道:“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石头不见的?有陌生人到过家里吗?”
达瓦卓玛今年78岁,记性依然很好,有些气愤地说:“五天前的晚上,巴桑琼达和她儿子来我家坐了一下,今早石头就少了一块!她平时都不来我家!除了她偷,还会有谁!”
已经丢了五天了?!
宋卿吾眼眸深邃,询问道:“为什么一直不报警?”就算对富裕的藏民来说,几十万也不是小数目。
达瓦卓玛说:“我儿子让我先在家里找,他马上就到家了,等他回来再说。”
“当时打电话时他在哪里?”
“拉萨。”
“那儿子不在时,没人照顾你吗?”旁边负责记录的武警补充问了一句。
达瓦卓玛颇为自信:“我还干得动活,不要人帮忙。哼,我儿子边巴一直在外面忙生意,哪有空结婚啊。”
宋卿吾正想问什么,被突然的一阵犬吠打断了。
达瓦卓玛立刻放下了勺子,大声骂道:“巴桑琼达!管好你家的疯狗!野狗一家!”骂完隔壁邻居,她依然在嘟嘟囔囔:“最讨厌狗了!科伽太多野狗了。”
但是狗叫声还在吵个不停,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武警们立即探出窗外查看,只见不远处的河边,叶复拿着一大块牛粪,被几只狗围着,不敢动弹,欲哭无泪。
她抬头发现迷彩服,马上举起牛粪,求救:“嘿!快来救我,这群狗想要吃牛粪啊!”
这时,迷彩服们齐刷刷地看向宋卿吾,等待参谋的指令,只见他淡定地弹了弹烟灰:“她自己选牛粪的。小陈,你去把野狗赶走。”
小陈:“那……要不要把叶小姐带上来?”
宋卿吾淡淡地扫了河滩一眼:“……让她在楼下乖乖等着。”
小陈得令,准备下楼,宋卿吾又喊住了他:“你也留在楼下……省得野狗再来。”说完,他掐灭了烟头,坐回去继续询问。
半小时后,问完大概,他们就准备离开,去隔壁巴桑琼达家看看情况。宋卿吾刚一起身,手机震动,陈信的短信也已经到了——搜查令申请成功。
宋卿吾从屏幕前半抬眼睑,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儿送客的银发老阿妈,然后拇指在键盘打了几个字——再申请一张达瓦卓玛家的搜查令。
发完短信以后,他回身瞥了一眼地上的大石头,然后笑了笑,声音沉稳:“不用送了。”
……
叶复无聊的把玩着手里的干牛粪,忽然感觉到一阵阴影靠近,她抬起头,惊喜道:“宋警官!我们捡完牛粪了,小赵干脆借了两头牛,厉害吧。”
宋卿吾从口袋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沉声道:“小赵呢?”
叶复擦干净手上的牛粪,笑了笑:“他去还牛了,我负责送牛粪,你们是不是要进这家里?干脆我跟你们一块儿进去吧。”
脚底下两筐牛粪,老老实实地放在大门口。
宋卿吾无奈地望着她脏兮兮的脸,明明是想要借送牛粪的名义混进去,唉这姑娘。
他没说同意,也没拒绝,而是抬步向前:“记得洗手。”几个武警跟在后面,朝叶复挤眉弄眼地暗示着。
叶复立即就明白了过来,她只是“单纯的”来送牛粪,顺便来洗个手,再“不小心”听一听询问内容。
宋警官你也太狡猾了,她笑嘻嘻地拄着拐杖,急忙跟了上去。
巴桑琼达家明显要落魄许多,一栋破烂的平房,几只獒犬,家庭人口数量众多,男男女女缩在一个房间,谨慎地盯着武警们。
巴桑琼达也在煮酥油茶,这是藏民们早中晚都会喝的一种饮品,咸中透甜,奶香浓郁。
火炉旁,叶复微笑着把一筐子牛粪递过去时,这位老阿妈瞥了一眼,也没道谢就径自接过了。
叶复有点尴尬的站着,见她不搭理,于是也不敢提起借用洗手间的事,只好默默地走到武警们的后面。
巴桑琼达瞟了武警们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慢悠悠地搅动锅子,假装没看见穿着迷彩服的宋卿吾他们。
宋卿吾皱了皱眉头,开口认真说道:“老阿妈,有一些问题想问您。”
“没什么好问的!都是污蔑!我路上捡了一块石头,上面又没写达瓦卓玛家的名字。凭什么说我偷东西?!”她张开了干裂的唇瓣,语气尖锐。
宋卿吾蹙起浓黑的眉,一针见血地说道:“那就做个指纹鉴定,如果不是达瓦卓玛家的石头,就不可能有她的指纹。”
巴桑琼达马上就变了脸色,嘴巴张了又闭,最后说:“那……那是我捡到的,可能……可能是她家不小心掉在路边的吧。”
一位快80岁的老阿妈,怎么抱得动一块大石头,还专门丢在路边?!
破绽百出。
宋卿吾的脸在火光的印照下,俊朗而干净,他轻声笑了笑:“究竟是您捡到的,还是您儿子捡到的?”他貌似无意地瞟了一眼火炉旁边的藏袍男子。
巴桑琼达的手不禁抖了抖:“我……我让我儿子帮忙捡的,我……我还给她家就是了,跟我儿子没关系的。”
屋子里的小辈们面面相觑,紧接着藏袍男子匆匆往另一个房间赶去取石头。
几个听得懂藏语的武警对视着笑了起来,但是宋卿吾没有结束询问,他站在那里,像是一座高大的山,表情严肃,眼神清冽:“还有一个问题,您了解达瓦卓玛的儿子——边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