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汉姓张,经常会在村里听见他的大哥大嫂喊他的小名。不知道是“玉儿”还是“玉仪”,客家人喊名字是不会在后面加个“儿”字的,小名后面那个音具体如何,不太好说,有时候听起来又像是“易”字。身份证写的倒是“张宝玉”,出生于六七年清明节,十四岁那年生病烧坏了脑,病好后变成这样子,经常心不在焉,痴痴呆呆。
给他讲稍微复杂点的事情,他一概听不懂,并且马上注意力不集中,到处乱看。他确实智力不正常了,生活由此无法自理,但能听别人叫唤,也能用简单的话语表达自己的感受和想法。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老母亲对他不放心,坚持活到八十一岁,所幸的是兄弟团结,得到了大哥大嫂的照顾。
生病那会儿,他曾给家里人说,他在牛棚里看到很多鬼,那些鬼都一直跟着他,所以他病了。后来他又把它们赶走,所以他病好了。亲人是半信半疑的,村民大概觉得这些都是昏话,后来发生了不少据说很奇特的怪事,他便在村里确立了神汉的地位。虽然是傻子,总算也有一份职业,得人尊敬。
白天,张宝玉喜欢在村里闲逛,年轻人敬畏他,也不敢拿他开玩笑。他就自由地在巷道中自得其乐地游玩,坐在随便一个地方看蓝天白云,看花开花落。春花秋月转眼过,这样的闲着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他区分不了时间,有时候不懂得寻路回家,经常的黄昏,他的大哥或者大嫂就在村里找他。他也是村里的风云人物了,村民们总会留意到他的行踪,便告诉大哥大嫂,你家的玉仪那里去了。
几年前,河流对面的农田卖给一个老板建工厂后,他又多了一个好去处,他喜欢坐在河边看河对岸的工地在忙碌,他觉得这一切都很新奇。
……
他们回来后,两人对小赵说了张宝玉的事情。小赵不太放在心上,张宝玉确实是村里的神汉,也的确答应了村书记请他们来祭祀。东侵晓说了自己的担忧,他觉得那个神棍对墓里的东西有想法,又不是正常人,万一发起疯来闹事怎么办?小赵告诉他,这不要紧,明天早上工地就很多人了,晚上派出所也会派民警来看夜。
对于一些考古学者来说,祭祀不过如喝茶前的的茶道仪式般,属于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他们并不排斥祭祀,有时候也为了好办事,尊重一下当地风俗,会请些当地人来做场祭祀,毕竟和当地人搞好关系还是非常重要的。
运回来的工具包括了一顶民用帐篷和两顶广告大伞。民用帐篷是四面有遮挡的简易装备,广告大伞有点像庭院伞,是在大型商家活动里经常看见的那种。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它们圈出来的地都是考古人员工作和存放东西的场所。
大家把帐篷立起来,又把工具放好,已是黄昏。
小赵对崔亮交代道:“崔亮,你做事我比较放心,你和东侵晓今晚留在这吧。我这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现在得去档案馆,等不了派出所的人到来了。你没问题吧?”
他没有征询谁的意见,一如既往霸道地给他安排苦差事,美曰其名信任他的能力。不过崔亮对守夜的工作并不排斥,他的表情微波细澜,没有不悦,笑了一下,说:“没问题,学长你有什么资料可以留下来给我和东晓翻翻,不然今晚可无聊了。”
“恩。我的笔记本留在这里,你可以随便翻。”小赵非常高兴,崔亮的不反抗向来都让他很高兴的,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心理有些变态,不然为何总是看对方有些不顺眼?但是对方听从自己吧,又非常高兴。他把他的笔记本电脑留下来,没事,这个笔记本并没有什么别的重要东西。
他正要找东侵晓,看到东侵晓和单之秋晃荡了过来,他喊道:“东晓,今晚你和崔亮留下来。”
东侵晓惊了一下,嚷道:“学长,太狠了!报复得也太快了吧?”
“你想得真多啊。你和崔亮的论文都搞完了吧。之秋和恭禄的问题还比较多。”小赵笑着随便找了个理由。
“这个理由不正当。”东侵晓说。
“学长,今晚派出所来几个人?”这时,单之秋问道。
“两个。”
“虽然应该不会有意外,不过这里出警不方便,我也留下吧。”
“恩,可以。”
守夜为了防贼,一般文物单位在挖掘的遗迹,贼都不会惦记的,谁会那么胆大包天?这可是像撒着网捕黄花雀呢,一头撞了过来就挂眼上去了,来了就直接往号子里蹲。不过也要防些小偷小摸,两个保安看着,就不会出事。当然,其实也发生过一些骇人听闻的事故。挖掘面积大,警力不够,总会有盗墓团伙光顾。有过这样的事例,盗墓团伙直接收买巡警,递个烟就开口了:“只要你三天不巡逻,我们给你一万块。”
不过单之秋只因为好玩才留下来,因为是学生啊,晚上的野外,随便和同学找点乐子都会很快乐的。小赵只好把杨恭禄叫过来,打算顺路载他一程,杨恭禄看大家都不走,历来都不脱离集体的他说道:“我的论文比三三的完成度还高呢。”
“太好了,这样麻将就可以凑一桌了。”东侵晓举双手欢迎他留下。
“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东晓的论文搞得比我快?”单之秋对崔亮说。
“我没帮他。”崔亮摊了摊手,表示他也迷惑不解。
“今晚我们吃烧烤吧?”东侵晓高兴地建议。
没有人提出异议,那么就是一致通过。
“那我和崔亮去村里买材料,你们两个刚才外出了,现在就留守大本营吧。”东侵晓这样说。
“顺便给我带包烟。”单之秋说。
“没问题。”
“……”崔亮怯了一下,想,不会吧,今晚还要抽吗?
……
两人经过河堤的时候,看见张宝玉不知道在捣鼓什么,高高的芦苇、白茅和其它湿地水草掩盖了他大半个身体。张宝玉抬起视线,远远地望着他们,东侵晓跟他招手:“宝哥好。饭吃过了没?”对方没有回答,两人又有说有笑地从他身边经过了,遇到一位村民,问了下菜市场走哪个方向。
没卖铁丝网,也没卖木炭的,崔亮建议道:“我们去找个餐馆买个饭算了,要不,买些菜回去管高佬他们借个锅……”
他又停止了说话,想到了杨恭禄肠胃很挑,食物一不干净都会拉肚子,自己做似乎不太妥。
“后者!”
“恩,那就去买点保济丸吧。杨恭禄都不知道倒了多少辈子的霉,居然摊上我们三人。”
“他倒霉可真倒得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交了多少好运才认识了你这么有趣的人?而且,我的粉丝可多了,粉丝要见我,我都不见的,没少免费给你们唱吧。”在工地的时候,前辈还会点歌,他们嚷道,小东子,来首《江湖路》,不然点你去刷碗。妈的,都只会乱点自己喜欢的歌,完全不考虑歌手的感受,罗文的歌要唱出那种味儿很难的。
“他们见了你,肯定就不再粉了。网络都是见光死的。恩,考虑到朝夕相对的话,估计就粉转黑了。”
“说起来,他好像一直都很喜欢老陈,虽然以前和他不熟,但也有这个印象。”杨恭禄和他们不同班,宿舍又不在旁边,没什么来往。
他们买完所有的材料,披着路灯妆点的夜色,拎着大包小包走在弯弯曲曲、宽窄不一的村庄水泥街道中。水泥路既便宜又容易清洁,所以在乡间已经代替了石板、石砖路。两三层的楼房带着高墙院落,出门则是水泥街面,再过去也许有一连串的风水池塘,这是聚财的格局。
经过一个篮球架,几个少年在打球,一辆摩托响着鸣笛从身边飞驰而过,崔亮停住了,闪到一边。又听到前面的东侵晓说道:“崔亮,凤眼蓝开花了。”东侵晓踏着地牛(传统石栏杆底座),拎着食材的身姿压在扶手上,探出了半个身躯,临着盈盈的水影,他想看清水中央的凤眼莲。
“恩,夏天了呢。”楼宇敞出了暖人的光,微风吹皱池面的凉水,凤眼莲铺了方形池塘对岸一片,弯出了新月的内弧,刚柔相依。几朵凤眼莲漂到了池塘的中央,随意几点,点破了秩序。
“崔亮,这种花有什么象征意义不?”
“恩,我想想哈……凤眼莲来自亚马逊平原,恩,要看看亚马逊文明,当年亚马逊人可是被巴西人杀了好多的呢。结果关于他们的风俗研究,留下了许多有待添砖加瓦的空白。”
“明白了,就是你不知道呀。”东侵晓笑道。
“你也不知道,好吧?”植物总与人密切相关,许多的植物都承载着文明的象征意义,譬如这条乡里的河堤,芦苇与诗人有关,白茅与古老的祭祀活动有关。白茅因此具有神性,人类伴着植物居住,从远古过来,精神上一直与神明比邻而居。
“崔亮,要不要知道一下流行的含义?至少找女朋友的时候可以用哦。”
“是什么?”
“至死不渝的追寻。”
“真让人眼前一亮的含义,也不一定说爱情。”
“很好记吧,所以才特别记住了。不过凤眼蓝无法扎成花束卖吧?一般只能卖给做水景的……所以卖花的要弄了个高雅点花语?”
“我想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