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下山很久了,地面在白天蒸发出的热气正在逐渐散去,天空由蓝变黑,一轮半圆的月亮开始挂在空中,越来越多的星星也开始点缀在夜空,一条朦胧的银河把天空划开两半,这是一年一度的七夕,牛郎织女团聚的日子。比牛郎织女还粘人的,是张秀才和他的女朋友小湘。
这对年轻的恋人玩了一天,到了夜晚仍然难分难舍。两人坐在草地上,小湘靠在张秀才的肩膀上,张秀才的手抱着小湘,说:“你看今晚的星星多美啊,我真想抱久你一点。”
小湘望了望天空,又望了望张秀才,说:“都抱了一天还没够啊?”
张秀才说:“抱一辈子都不够,一天哪够了呢。”说罢就把小湘搂得更紧了。
小湘像想起了什么,说:“等你考取功名以后可不许忘了你说过的话,听见吗?”
张秀才说:“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呀。”
就在这时,突然间几个黑影闪过,其中两人已经一把抓起小湘,一下就把她扔到了他们主子面前。而张秀才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已经挂了两把锋利的刀。
领头的人冷笑了一下,提起小湘的下巴,摸着清秀美丽的脸说:“难怪我找得你这么久都找不到,原来是跟这个穷秀才在幽会呀!”
一个家奴奸笑着说不如你就从了我们少爷,跟着这个死读书的有什么前途!
小湘挣扎着把脸拿开,张秀才见自己青梅竹马的女人受这个侮辱,拼命地想挣脱,无奈架在脖子上的是两把寒光闪闪的刀,而自己手无寸铁,嘴上声嘶力竭地喊放开她。
“放开她”这三个字刚说完,刀已经插进了张秀才的口中,刀锋又在他的口中转了一圈,血流不止,张秀才的声音变得很弱,并且吐字不清地骂道:“你们这帮恶霸……”
领头的人夺过手下的刀,在张秀才的颈上一抹,人已经没了气。
快七十岁的张老汉老年丧子,心里悲痛万分,绝望的他只想到一个人。
侯老师,能想到的人,只有侯老师。
与张老汉同时想到侯老师的人,还有荆州的孙栩,而荆州距离侯老师所在的杭州,逆江而上也得十来天路程,孙栩只认识别人口中的侯老师,但是侯老师并不认识他。
两天前,孙栩的父亲孙员外刚去世,孙栩顺理成章继承老员外的万贯家业,成为孙家新的当家人。老孙还没入土为安,孙府在荆州坐拥的万两黄金就变成姓龚的了。仅仅一夜之间,孙府全家上下一百多人加上两百家丁,训练有素的七十二护卫全部被杀。正在赶在给老父亲奔丧路上的孙栩逃过一劫。
孙家灭门惨案,是人称威霸王的龚威。此人腰间别着一把大刀杀遍江南江北,怀有一身好武功却用来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不但劫富,通常连贫的也不会放过,秉承一枚铜板也是钱。威霸王最爱放在嘴边的话就是,“顺手牵羊这种好事不能便宜了别人,亏待了自己”,当然他也是这么干的,撞上谁都要敲上一笔,在为祸一方上做到知行合一。
孙栩这次并没有像往常遇到问题就往官府跑。
侯老师。这三个字在孙栩的脑子里一闪而出。
锦龙镖局是中原地区最大的镖局,光是全国的分局就有八十七家,遍布全国主要的城市。而想进入镖局谋得一份工作,尤其是保镖,条件特别苛刻,考核的淘汰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能够留下的都是江湖中的高手,纵然考核严格,淘汰率高,镖局还是吸引大量的江湖好手慕名而来。民间有传言,进入锦龙镖局简直比考武状元还要困难。
定下这么严格纳贤规矩的人,当然是总镖头宋少峰。他既是镖局第一代掌门人,还是玉龙门的紫金堂堂主。双重名门的身份之下,镖局开创二十一年以来,所保的镖,从未有过失手。当然,事故率为零的镖局,收费也比同行们高出十几倍。
世道越不好,越是乱世,镖局这行业的生意往往越好。锦龙镖局的崛起并且强大,除了本身积聚下来雄厚实力以外,还赶上了乱世这个好时机。
这次接下来的镖跟以往不同,光是保费就达到了十万两,是黄金,不是银子。路程不算遥远,纵然天下并不太平,但是走的路线都是人来人往的繁华地段,安全感十足,连老鼠想偷吃都难的地方。
唯一的不同是,这次保的是一口棺材。宋少峰本不想接下这趟镖,一想着就不吉利,雇主这不是把镖局当是殡葬的道士了不成么,还得让老子亲自陪着这棺材走一趟。
钱,这世上没有人会跟钱过意不去,有钱不仅能够使鬼推磨,也能够让人押着棺材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穿街过巷。宋少峰能够一手创下锦龙镖局,凭的就是对金钱源源不断的欲望,对名利的不倦追求。面对百万黄金都能拒绝这趟生意,疯了吗。
一口棺材值得雇主老汪花费百万黄金押送?“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宋少峰当时把这问题抛给了老汪。
“除了是死人还会装其他东西吗?”老汪笑道,“其他的不用您操心,您安全地把它送到洛阳就行。”既是如此,宋少峰本着尊重客人的心态,带着疑惑和一丝担忧上路了。既然担心,心情就难免紧张,一路上也谨慎。
还有半个时辰就进入洛阳城,宋少峰与十来个手下在城外的一处客栈坐下来,喝茶,喂马。虽然觉得晦气,也不差这半个时辰的事了。稍作休息以后,大家继续赶路。
“兄弟们,现在喝点茶待会上路,很快就完成任务了。“宋少峰想着这么容易就赚到了这个叫”老汪“的人的一百万两,且将可以放下内心的压力和担忧,难免心情激动,说,”回去再好好喝酒庆祝!“大伙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放松,都跟着开心地笑。
话音刚落,棺材盖被震飞了起来,直接飞向前方的宋少峰,而棺材周边的八位手下,此时已成为了躺在地上的死人,有的甚至是笑着死的,来不及反应。拉着棺材的马车由于马匹受到惊吓,疯狂地往前奔。
好快的身手!站在宋少峰面前的人又杀掉了余下八个镖局的人,宋少峰从未见过出手这么狠这么快的人,他的剑已出鞘。
“你是谁?为什么要劫持一口棺材?“宋少峰想问个明白。
杀手没有回答宋少峰,说:“为了棺材里面的两块破石头,值不值得你连命都搭上去?“
宋少峰的额头直飙冷汗,他从未见过这么猖狂得不把自己放在眼内的人。他看了棺材里面的两块石头,又问了那人:“你到底是谁?”
那人说:“你还是留着这话去问阎王爷吧。这棺材也不错,你躺上去应该也合身的。”
阳光照在宋少峰的剑上,反射出一道光芒。光芒闪过,一具尸体砸在了棺材盖的上面。一柄剑插在棺材不远的地上。
落地的剑是宋少峰的剑。尸体是宋少峰的尸体,死的时候瞳孔放大,一脸惊魂不定,难以置信,光是看表情都不知道是被吓死的还是被杀死的,从脸上往下看,胸部心脏的位置却明显开了一个口子,鲜红的血液流出来慢慢凝固在衣服上。那是一剑穿心的结果,然而并没有人看到他出剑。
在这种世道下,除了镖局繁荣以外,还有杀手也很吃香,从事其中的人不知不觉增多,横行江湖,帮派纷争。
拿下宋少峰等人的性命,不过是一杯茶的功夫。那人走到棺材前,俯下身来包好两块石头,转身就走,就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眼前所发生的事已经结束,结束了的事已不关我阮熊的事。”阮熊低声冷冷地说。好像已经心安理得地忘记了自己刚才取人性命、出手敏捷果断的瞬间。
茶楼上的人们在事情过后才出来看了几眼,又继续喝茶,没有人敢过问,没有人愿意给自己惹来一堆麻烦。大家都觉得,祸从口出,沉默是福。就连素来是八卦消息发源地、无所不知知无不言的店小二,到了这个时代都不敢多说什么。
总有人是例外的,哪怕是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有的为了报恩,有的不想忍声吞气成为沉默的大多数,有的是对太平仍抱有一线希望。这些都算是一种信仰,而信仰,往往让人无所畏惧。
当晚茶楼那七十岁的掌柜老袁就歇业不干了,连夜奔赴杭州,到了杭州以后水都顾不上喝,直接急匆匆来到侯府。
老掌柜求见的人是候老师。
杭州的侯府,已然成为主持正义的中心。这里也是唯一能够给人带来希望的地方。候老师在很多人眼中,那是正义的化身,是邪恶、不公的终结者。
衙门不敢管的事,候府敢管。江湖上的事让江湖处理,有的想管而没能力管,有的有能力却并不想管,有的仅仅充当一下嘴皮上的英雄。有能耐有胆量管闲事的,只有侯府。
三天以后,杀害张秀才,霸占秀才意中人的恶霸再也没机会作恶了,他们的头颅挂在集市上晾了两天而没人敢收尸。
谋杀孙员外一家的龚威,被自己的大刀在脖子上划出深深的一道痕,颈部动脉被割断,倒在地上,口里也在流血,挣扎了两下,再也没能够爬起来。死的时候面目狰狞,眼睛都没有完全闭上。
阮熊死得更惨,连全尸都没有。那两只暗藏了匕首的右腿被砍下来的时候,他还是活着的,“宋少峰的事情,现在关你事了。”陆雪春对他说,“一炷香的时间过了,你也该去见他了。”
陆雪春从他断了的腿拔出暗器,在他脖子迅速一划。
侯老师喜欢以这种方式处理这种事情,他用什么武器杀了无辜的人,他就死在他的武器下。他本命候玉章,六十二岁,手下人多叫他侯爷,受过他恩惠的人多尊称他侯老师。
候老师想做想管的事,没有一件是做不成的。江湖上很多人拥护他,当然也很多人恨他,想要他的命。
要他的命容易吗?用数据说话,直接跟侯府交锋的帮派十二个,全部从江湖消失,上门谋杀侯老师的各路高手达到七十八人,他们来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去。
皓月当空,月光洒下屋顶,周围只剩下蝉鸣,连打更的人都回去睡觉了。屋顶上的男人还在独自喝酒,他手里的酒是第五坛,四个酒坛子失落地躺在瓦面上,左手边的一杆枪也安静地躺在酒坛子旁边,从他比月光还明亮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还没喝醉。
“老大有事叫你做了,”屋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叶哥留点酒办完事再喝吧。”
老大安排的刺杀行动,一般都叫“办事”。
“我好像好久没办过事了。”男人放下酒说,“你安子腾去不也一样吗。”
安子腾笑道:“老大说这次不一样,她说找到叶泉,让他去,我就来找你了。”
叶泉知道不能推,看了一下瓦面上的那杆钢枪,问:“办谁?“
“候玉章。“安子腾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