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宇
周末,我乘长途客车赶往乡下岳母家,看望我的儿子小飞。岳母家所在的村子归属于金州,从市内乘车要两个小时的路程。在金州换车时,车里一下子挤满了回家的打工妹,她们大多是在开发区工作而家在农村的女孩,每个假日都像过节一样金贵。回家!这样的念头和这样的行动,让她们或兴奋、或疲惫的脸上,都洋溢着某种令人无比感动的快乐。
大约十年以前,我也曾在开发区的日本独资企业里工作,这使得我和那些匆匆赶路的女孩中的几个相识,招呼几句,问候几句,心就贴得那样近。我熟悉这些打工妹的生活:在工厂空旷的车间里,在缓缓流趟成小溪的流水线旁,这些我或认识或陌生的女孩们,用她们的青春和梦想,编织着开发区的繁荣。对于她们来说,“振兴开发区”太遥远了,“发展国民经济”太空洞了,实实在在的是赚一点加班费,或者在忙碌了一周以后,急急忙忙地赶回家去。家里的饭菜未必比公司里的香,家里的条件一定比不上工厂宿舍,但家里有活灵灵的人气,有父母的呵护。所以那些星期天的下午,提着大包吃食赶回开发区的打工妹,在长途客车上就已经计划着下一次何时归来。
我的妻也在开发区打工,就在我们最初相识的那家日资企业里。我到岳母家的时候她还没有回来,我带了儿子去车站等。一辆接一辆的客车都过去了,却都没有妻的身影。在我旁边聚了好多人,都是和我一样在等待亲人归来的,他们当中有母亲也有父亲,还有一大群嬉笑欢闹的孩子。每次车停了,每次有了自家亲人归来了,那些为父为母或做兄弟姐妹的,都会很夸张地高声说笑,把那种团聚的欢乐夸大到了极处。天很冷,我紧紧地抱着儿子,把他的头埋在我的衣服里,眼睛却一刻不离那些和我一样期待团聚的人们。
终于妻下了车,儿子小飞在我怀里喊“妈妈”,妻大声而骄傲地应答。妻的工作需要倒班,刚下班,她的脸上还挂着一夜的疲惫。往回走的路上她和我说起前几天发生的一场车祸,同在公司上班的女孩被撞死了,她的家就在附近的村子。听到那个名字,我的心里猛地撞了一下,那女孩我是认识的,矮矮瘦瘦的,细长的眼睛常笑成一条缝,很可爱的一个。刚刚才听说她要做新娘,不料出了这样的事。我叹了口气,不知道那个村边的小站,是否还有一位白发母亲等待她的女儿归来。
黄昏时分,乡下村落的街道已经非常冷清。平时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而绝大多数的女孩都涌到了开发区,只有到了周末她们才回来,和家里人围坐在一起,谈谈外面的世界,谈谈未来的婚嫁。团圆本身是很平淡的,但流溢其间的却是浓得化也化不开的亲情。
岳母家院子前有两棵古槐,每晚都有上百只的麻雀聚在枝叶间过夜,它们的欢叫声从傍晚一直持续到深夜,吵得人头疼。好多次有淘气的孩子用竹竿驱赶那些聒噪的家伙,但散了又聚,似乎把那里当成了永远的家,哪怕那里很拥挤、那里很危险,但那里却很温暖,那里不会让它们感到寂寞和孤单。我抱着儿子小飞在树下站了很久,几只不小心跌下树枝的麻雀甚至碰到了我的肩。小飞指着不断飞来、挤在一团的麻雀问我:“它们在干啥?”我几乎脱口而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