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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最后的告别

一路沉默无语,小舅只身前来,恐怕是觉得和老妈之间有很多话要说吧,可千言万语像千军万马般的争先恐后,到最后全部堵在喉咙口,只好各自沉默。加上老妈晕车严重,可因为没吃什么东西,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吐,所以只有不停的干呕,然后是一脸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的东西。我的心痛,无以言表,觉得造物主真是不细心,既然人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细胞而组成,既然人就只是有感情的高智商动物,那么为何不赋与人类看淡生死离别的本能呢,或者人死后,就该像灭绝的一个细胞,瞬间退出别人的思想里…….

老爸一边照顾着老妈,一边按老家的风俗向窗外撒着纸钱,一边唤着我的名字:“李鸣回家了。”

“回家了”

“回家了”

“回家了”

一声一声,撞击着我的心,那最坚硬而又最柔软的地方,最后在老爸渐渐断续,渐渐颤抖的声音中,碎了满腔,血肉模糊。

终于在一声明亮细长的鞭炮声中,我们到了那个叫清水的小镇,如其名字,这真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四面青山包围,中间一条不大的河横穿整个小镇,这条河叫流沙河,我一直认为西游记里的沙和尚就是从这条河里出来的。

小时候,家里太穷,让我无比惧怕这个交通不便,信息落后的小镇。我是那么的想挣脱它,走出这些大山,永不回来。可根在这里,就像风筝一样无论你飞得多高,线都拽在这里,总归还是会回来的。就像现在,还是要归这里的尘,这里的土。

哭声一片中,我又一次看到我在这世上的亲人们,他们一一拥抱我的父母,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眼泪便先落了下来。大家都明白,这样绝望的事,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的苍白无力。未有拥抱的用力一些,或可惜,或怜悯,可什么也换不回这老两口后半生的孤独悲凉。

因为是算好了日子回来的,所以当天就可以下葬了。一切都安排好了,由表弟抱着我的照片,小舅抱着那个装着我的小盒子坐在灵车里。一路锣鼓喧天,震的我快魂飞魄散了,我坐在车顶,看着路边驻足观看的乡亲们,小镇就这么大,对于我这样的事故,是个不小的新闻。所以观看的人们交头接耳,大多数人都一脸的惋惜。看习惯了外面陌生人拒人千里之外的冰霜之脸,觉得老家的乡亲们脸上各种丰富的表情真是亲热极了。我忍不住举起手,没心没肺的挥动着双手,一脸笑容。

我再也没有衣锦还乡的机会了,就让我愉快的和你们告别吧,那怕你们看不见,再见了我的家乡,再见了我的乡亲们,再见了,我的一生。

墓地选在离小舅家不远的果园里,由他亲自动手修建的,果然很漂亮。在果树林里,像一个小小的别墅,五彩琉璃,庭园宽阔,流水潺潺,坟头是一颗茂密的长青树。如果人死后真的能喝下孟婆汤,忘却尘事,我到真的愿意就这样长眠于这郁郁葱葱中,听燕语莺声,看日出日落。

也难为了小舅,不知道他在修建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想我们的过往?为我叹息?对我不舍?还是怨上天无眼?又或许偷偷的流下眼泪,埋在这泥土里,让他的温度陪我一生?

人群中,我寻找小舅的身影,只见他背着一袋封坟用的泥沙吃力的前进中,然后放下,继续做着其它的事情,面无表情。小舅的女儿许筱快十八岁了,在外地读书,因为送我而专程赶回。几年前还爬在我背上撒娇的小女孩转眼间就长大了,她明白父亲与我的感情,更明白父亲悲伤的方式,在一旁安静的递着工具。有女如此,我想小舅会幸福的。

人群里哭的最伤心的是大姨和我妈,大姨在我心目中是最善解人意的长辈,有一儿一女。老大方玉,如今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老二方远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家伙,从小就是我羡慕嫉妒恨的对象。羡慕他有个好妈妈,有个温馨的家,嫉妒他长的比我帅,比我壮,恨他老是欺负我。可不管多恨,我还是喜欢往他家跑,喜欢吃大姨都煮的面,吃了天南地北的面,仍然觉得这世上最好吃的面就是大姨都煮的。

姨父是个很能干的人,对我很好,很多老爸无法给予我的刚强与勇气都是他给我的。只是后来,生意失败,让一直生活富裕的家负债累累,这让自尊心很强的姨父变的敏感多疑。每次回来去看他们,姨父都会给我感叹人情冷暖,而我似懂非懂。

在一旁招呼其他亲戚朋友的是小姨,也就是罗翔的妈。小姨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家中大小事她都爱热心的帮忙张罗,刀子嘴豆腐心,经常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但对我也是真的好,我结婚这些事都是她一手帮操办的。看着她一边抺眼泪,一边安排着大小事情,我心里暖暖的。

有兄弟姐妹真的蛮好的,如果老爸老妈年轻时能多生一个,现在估计也不开至于这么绝望吧。所以当年提计划生育,一家只能生一个的政策真是错误透顶了。到我们这一代,像我这样的家庭肯定不会少,那千千万万的失孤家庭谁来管?

老妈有兄弟姐妹安慰着,相比下,老爸显的更加的形单影只,在老家的风俗里,他们是不能去送我的,只能远远的看着。老妈不管不顾的哭闹着去了,老爸一人远远的坐着,呆呆的看着远方,远远看去,像一坐枯瘦如柴的石雕。

不知什么时候,一切都结束了,我坐在坟头,目送我的亲人们一个个远去。嘴里麻木的嘟嚷着:“再见,常来玩呀。慢走,各位。”

坟前小小的庭园里摆满了平时我爱吃的东西,咖啡,啤酒,各种香肠腊肉什么的。正当我双眼无神的吃吃喝喝时,突然发现身边坐了个人吃的比我还欢快。

“你这吃的还不少嘛!怎么样,吃饱喝足了就跟我回去报道吧,你这尘事已成定局,该正式去我那里报道啦。”川主菩萨一边往嘴里塞着各种吃的,一边看着惊讶的忘记合嘴的我。

“走吧,走吧,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跑不了。嗯,是个好地方,不错嘛。山青水秀的,小子还挺的福气的。”

我像个木偶人一样步伐机械,脑子里回响着小舅为我所写的悼词,句句扣我心弦。

维-天运二零一三年五月初二日凌晨丑时,侄儿李鸣因车祸于广东中山医院抢救无效撒手西去,我们这个大家庭也因此悲痛至今。分手虽近二月,舅亦难以释怀,故撰此靈文以哀悼,鸣儿有知,当识得舅之悲痛,大家庭之悲痛,念尔者深矣!

侄生清水僻壤穷山,从小家境,亦苦亦酸。少时机灵,人见人爱,耐劳吃苦,立下誓言,年方十八,离开家园。

刚到广东,立足难稳,频频流离,生存艰难。侄之坚韧,无人能比,几经颠簸,未回清水。侄之勤快,事无大小,干事果敢,一路小跑。侄之仁义,能得人心,广结人缘,拜师学经,虚心求教,无怨无悔。

直至近年,完成积累!今年运来,筹建新厂,生意兴隆,如有神助,侄见心喜,快遂心愿,哪知运短天降大难。

……呜呼……哀哉,命丧黄泉!……侄之离去,令人痛心,留下妻子,孤苦伶仃!侄之父母,更是悽惨……哭不敢哭,喊不敢喊!怀之遗雏,头角待露,惊了胎儿,又是大祸!侄之亲友,悲痛至今,有力难使,有劲难用!

舅之揪心,远思故人,近及目前,活人成尸,天地黯然!……死也何悲,生也何乐?竻念至此,生不如死!侄归泉下,骨还祖茔,舅今提笔,反招侄魂,迢迢千里,卜骨他乡,餐风饮露,翘首穹苍,瞻望故土,魂兮魄兮!魂兮魄兮,魂归来兮,魂归来兮,故土难离,落叶归根,正魂勿弃!——回家路远,万水千山,舅今提笔,为侄祈祷,阴阳相隔,舅难相助,天佑吾侄,一路走好!

——舅焚香沐手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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