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服装批发生意做得并不成功。整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钱没有挣到，倒是压了一大堆卖不出去的货。这里有眼光的问题，经验的问题，实力的问题······原因是多方面的。总之来批发市场是个错误。太急于证明自己，反而证明了自己不行。可是现在也只能坚持下去了，要不然，这满屋子的货怎么办？但是心里很明白，就是硬撑下去也不会有多大起色。这真是应了那两个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眼看要打烊了，也没什么顾客，两个店员站在那儿闲聊。我心里烦，就叫她们先走了，自己一个人对着一屋子货伤脑筋······
这时候，王涛来了。
“你怎么来了？”我问。
“来看看你呀！不跟你一样，请都请不动。——怎么样，生意不错吧！”王涛说。
“哎——”我轻叹一声，“不好。”
“不好。有多不好？”
“算下来，也顶多是够人家的。”
“一直都这样吗？”
“······差不多吧。”
“那还干个什么劲啊！”
“要是现在收手，这些······”我指了指屋里堆的货，“等于扔了。”
“哎，可也是啊！——这不没人买了吗？关门吧，我请你吃饭。”
我关了灯，拉卷闸门，问王涛：“你怎么来的？”
“当然是开车来的，在市场外边停着呢。······现在，‘车’就是我的腿儿，没车我哪儿都不想去。”王涛边走边说。
我和王涛坐到车里，他打着火。
”今天，就咱们俩，我带你去怀怀旧。“王涛说。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也是我前几天才发现的。——你干零售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到批发这儿玩儿不转了？“
“批发服装是‘三死’。”
“哪三死？”
“生意好，忙死。”
“嗯。”
“生意差，急死。”
“还有一死呢？”
“看别人生意火，眼红死。”
“哈哈······哈哈！”
······
“到了，就这儿。”王涛说着靠边停车。
我隔着车玻璃，看见店招牌上的字——胖子炒凉粉。
“不会吧，炒凉粉都从地摊儿升级到门面了。这······是不是中原电影院门口的那个胖子呀？别是其他人也起的‘胖子’这个名吧。······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边下车边问王涛。
“前几天开车从这儿路过，看见的。开始跟你想的一样，别是别人也叫‘胖子’。我专门停车过来看看。还没进门呢，一眼看见胖子，就是中原电影院门口的那个胖子。现在当老板了，也不亲自站锅了，凉粉都是雇的人炒的。穿衣打扮跟原来也不一样了。原来，你还不知道，老是身上扎个围裙，脖子里搭条毛巾。现在，也是西服革履。“
“那是，现在是甩手掌柜啦。”
“他说中原电影院门前的小吃夜市因为扰民被取缔了。他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这个店刚开不久······”
我和王涛说着话走进店里，店面不大，倒是很干净。这一会儿顾客不多，我俩找位置坐下。
“来两碗儿炒凉粉！”王涛喊。
“两碗炒凉粉，要不要辣椒？！”服务员喊。她这一句“要不要辣椒”，一下子把我俩带回到了当年的那个晚上······
我和王涛四目相望，一起会心的笑了。
“今天这个地方没白来。”我说。
“两碗都要不要辣椒！”服务员又追问一遍。
“要，两碗儿都要！”王涛回应完服务员，又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哎，可惜今天只有咱们俩男的。”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王涛从兜里掏出烟来让我。我冲他摆摆手。
“还是不抽？”他自己点上一支，把烟盒、火机丢在桌上。又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也放在桌上。
“你新买的？”我拿过他的手机来看，“这种小型的的可不便宜呀！”（当时的手机，大部分还是那种“砖头块”。)
“不到一万块吧。”王涛说，“哦，对了！我给你说说我的号码，以后就别给我打传呼了，直接打我手机就行了。”
“哎呀，这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我感慨、羡慕。
服务员把热气腾腾的炒凉粉端上来。原先，炒凉粉都是盛在小瓷碗儿里的。而如今，改用了一次性的发泡饭盒，这和我们的心里想象不太相符合。而且，量也没有原来的多了。稍微让人有些失望。
不管怎么说，那散发出来的，久违的，浓郁的蒜香和豆瓣酱的味道，依然让人垂涎。
“有羊肉串儿吗？”王涛问。
“没有羊肉串儿。有白吉馍。”服务员答。
“行，来俩白吉馍。”
“真难得，你还没忘了要羊肉串儿。”我说。
“啥事儿都忘了，也不能忘了——吃炒凉粉的时候，要羊肉串儿。”王涛说着递给我一双一次性的卫生筷，“我还没有忘记，”王涛接着说，“咱俩曾经说过，要联手干一番事业。”
我自顾低头享用美味的炒凉粉，没有接王涛的话。
“······干脆，你也别卖衣服了，咱俩一起干这个汽修厂吧。”王涛说。
“修车，我一窍不通啊。这也不是三天两天能学会的。”我边吃边说。
“修车我可以招人，现在修理工一抓一大把。我要你来是搞管理，因为你是可以信赖的自己人。······我都不亲自修车了，还会让你去撅着屁股干那活。”
“那你让林霞来帮你呗。她原来就是管库房的，配件、工具啥的都懂。现在待在家里也没事儿，可比我强多了。而且名正言顺夫妻店，账目也不用算那么细，反正肉烂在锅里，啥事儿都好说。”
“林霞也说来帮我，我不同意。就是你不来，我也不会让她参加经营。我还是觉得应该男主外，女主内。创业，抛头露面的，就是大老爷们儿的事。女人就是在家，相夫教子。”
“······你让我想想。”
“行，你想想。······其实我都替你想过了，不是臊你的气，你在批发市场肯定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你不干批发你还能干什么？难道再回商业大厦那儿干零售。你那些原来的左右邻居该怎么想：这家伙，上批发市场浪了一圈儿，把钱赔光了，又回来了。好说不好听啊。你让别人怎么看你？好马不吃回头草！······你要不卖衣服，就得改行。那你干什么？现在干什么容易啊，做鸡还使嘞逼疼呢。“
我被他这句粗话逗乐了。
“不管怎么说，我的汽修厂，你也看见了，生意还不错。”王涛又拿起手机，“这一万来块的手机，咱也买了。这就是档次。不管在哪儿吃饭，往桌上一放，旁边的人都怎么看你？你就是吃个炒凉粉，别人都高看你一眼。等再挣了钱，给你也配一个。只有生意好，这都不算啥。······再说这车，虽说不是自己的吧，但是随便开，跟自己的有啥区别？而且都是好车。接触的人也都是上流社会的。虽说咱钱不多，那些百万富翁也不过就是过这样的生活吧。“王涛把手机放下，”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汽车是朝阳产业，大趋势在这儿摆着呢。······我真庆幸，我选对了行业。人家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你的意思，我还非投奔你不可了。”我说。
“你咋会是投奔我呢！你忘了我们曾经说过的话，我们两个一定要联手干一番事业。如果你服装干得好，我愿意跟着你干。现在你服装干得不好，对不对？而我的汽修厂刚起步，情况你也看到了，前景不错。我真诚地邀请你加入。如果到时候，我干大了，实力雄厚了，你再参与。对不起，我还不要了呢。你别想来摘桃子，?现成的。“
我望着王涛，一言不发，但心里热乎乎的。
“来吧，真的，咱俩一起干！”
“——你没有忘记羊肉串儿，但你忘了另一样东西。”我一边吃白吉馍一边说。
“啥东西？”
“送的。”
“焦皮儿！”我俩异口同声。
“对呀！”王涛说，“——服务员，怎么没有焦皮儿呀？”
服务员走过来：”焦皮儿，有。和炒凉粉一样，两块钱一份儿。请问您要几份儿？“
我和王涛相视而笑，真是经济实社会啊！原来免费赠送的焦皮儿，现在都要钱啦。
“来两份儿。”王涛说。
“算了，要一份儿吧。这不是送的，两块钱都买一碗儿炒凉粉了。焦皮儿，量也小不了。”我说。
“行，来一份儿。”王涛说。
焦皮儿端上来，依旧是用一次性发泡饭盒，满满的冒尖儿的一盒。
是不再免费的原因，还是早已时过境迁。今天的焦皮儿，吃起来虽然不能说索然无味，但的确不如当年那般焦香酥脆了。
······
王涛又接连来找了我好几趟。
我不是不愿意转行，也不是不愿意干汽车修理。俗话说：生意好做，伙计难搁。我就怕合伙的生意做不长，到时候好朋友变成死对头。
王涛说，如果我去了，平时我们俩都按月拿一样的工资，到年底按比例分红。关系好归关系好，既然是做企业，还要按照正规的股份制公司来。
这下，我动心了。
一咬牙一跺脚，把屋子里的货全都低价打包清了仓。店员辞退，店面转让······
把所有的善后都处理完，我的兜里剩下三万块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