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梅剑带着逸寻走在人中,肩上的大猛剑十分吸睛,逸寻像个小跟班,紧紧地跟在后头,心中不免叹气。
“逸妹,离那么远作甚!你我即将分别,今日合该畅饮百杯,不醉不归。”
逸寻苦哈哈地道:“梅姐,你莫为难我了。”
梅剑挑起剑眉,拉过她的衣袖:“一定要玩得尽兴,姐的心意,你必须收下。”
踏入翠屏楼,梅剑身为金丹修士,另有包厢款待,她叫了几个小宦作陪,逸寻自然跟着沾光。
楼里布置精巧,歌姬坐在栏杆边,轻启檀口,吐出咿呀之声,房内用轻纱遮掩,酒气熏得众人微醉。
逸寻喝了几口酒,觉得喉咙热辣辣,完全品味不出什么美味,扭头看梅剑酒气上头,脸颊酡红,眼神很快迷离,小宦簇拥着她进了内室。
梅剑一左一右揽着清俊小宦,斜睨着眼:“逸妹,你且呆着,我去去就来!”
“梅姐安心。”心知梅剑去做何事,逸寻微微一笑,点点头。
楼下修士们在酒风歌舞中醉得东倒西歪,据说,翠屏楼的舞乐以妖娆闻名,这里的伶人修习媚功,与客人双修,赚取灵石。逸寻不懂这些情调,独自坐了一会儿,便觉无聊,希望梅剑早点完事。
朝楼下一扫,忽见侧门走过一花衣女子,手执团扇,带着面纱。只一瞥,逸寻立刻认出她来,绝色女子步履匆匆,一眨眼的功夫,消失在拐角。
她愣了愣,不多时,又见一容貌昳丽的黑衣男子缓缓走上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把玩着一颗青幽的珠子。
走至逸寻身边,男子忽地停下,扭头朝她道:“道友可曾见到一蒙面美人?”
逸寻被他盯得十分不适,微微皱了皱眉,随便指了个方向:“往那里去了。”
男子眯了眯眼,瞟了她一眼:“多谢。”言罢,不偏不倚向那拐角走去。
逸寻瞥着那人背影,撇撇嘴,什么嘛!明明都知道。
回了包厢,吃了点灵食,放下筷子,她才后知后觉地嚼出那男子的不对劲。
那人托着青珠的手枯瘦苍白,隐隐泛着黑气,走过去的时候,有股极淡极淡的气味,是妖气!
逸寻扔了筷子,快步踏出房门,楼梯忽地颤了颤,剧烈地震动起来。房中的人听到动静,纷纷跑了出来,逸寻顺着人流挤出了翠屏楼。
此时,脍城外已是一团白光,巨大的轰鸣振聋发聩,街上行人纷纷避走。逸寻揪住一个小修士,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小修士争了半天,争不开袖子,只好哭丧着脸答:“妖怪来了,脍城完了!你快松手,我不想死啊!”
放走小修士,逸寻判断了一下形势,跑到脍城东门。城外已有不少高阶修士乘法宝离开,还有许多人汇聚在门口观望,摸不清头脑。有人往城里躲,有人往城外奔,她心电急转,掷出金刚笼往外冲去。
逸寻原以为地动了,但见天边青蓝光交错,夹杂着雷霆之声,震得城墙几欲倒塌,分明是高人在打斗。她身形一顿,加快了速度。天边的打斗转瞬即至,一道强烈的光术落在脍城外,她恰恰冲过大门,城门轰地倒塌。
逸寻随逃出的修士们冲入城外的密林,四下乱窜,不敢有丝毫停顿。她已嗅到大量妖气正朝脍城包抄过去,脍城并无元婴修士坐镇,整座城也没有防御阵法,城内的修士必然与妖修有一场恶战。她走得慌张,不知梅剑如何了。
逸寻操纵着金刚笼,穿梭在树林间。忽然,一股强大的气息碾压而来,一道无比敏锐的神识扫荡着树林,逸寻赶紧使出敛息之术,封闭了五识,努力降低存在感,与众人一起逃命,心里不断祈祷不要被那老怪惦记上。
这道气息比之秦广王和离心,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元婴期间即便同一等级,亦分强弱高下,一点点的实力差距足以致命。若说秦广王让逸寻手脚僵冷,噤若寒蝉,这道气息就令人肝胆俱颤,恨不能立死。被神识的扫过的脑顶凉飕飕,恍如被死亡照顾,逸寻差点儿支撑不住,从金刚笼里摔出去。
幸而,那人未多留恋,只扫了一圈,便离开了,逸寻勉强落在地上,擦了擦额头汗,定了定神,才继续向东飞去。
飞了莫约半个多钟头,天边移来几片黑云,遮住了月光,云中电光雷鸣交杂,鸟兽凄厉的叫声回荡在林中,令人毛骨悚然。
要变天了。
逸寻仰起脸,雨滴一滴滴,越来越密集猛烈,砸得人生疼。金刚笼的防护罩自发开启,发出淡淡金光,中品宝器太过招摇,她在金刚笼上抹了一层泥巴。
又飞了一段距离,有破庙静静坐落,逸寻决定去庙里避避雨,等天亮了再出发。
破庙久无人住,门前的阵法已破败不堪,她轻而易举闯了进去,只是没想到已有好几人躲在里面了,见她进来,无诧异神色。
逸寻扫了他们一眼,兀自找了地方坐下。
离得近的一对年轻男女,依偎在一起,女修筑基左右,吓得瑟瑟发抖,小脸梨花带雨:“秦哥哥,我们何时能走?”
“等雨停了。”男修拍拍她后背,神色颇为凝重。
“这雨何时能停?”
“不知道。”
女修嘤嘤地小声啜泣:“秦哥哥,那些妖怪太可怕啦!”
旁边有位中年人见她哭得可怜,怜香惜玉道:“小娘子别哭,这雨下不了多久,等安全了,你就能和情哥哥颠鸾倒凤了。”
女修停了抽噎,羞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埋入男修胸膛。
男修搂着小娘子,瞪了那中年人一眼,对他言语调戏女修的举动很不悦。
逸寻望了望那几人,扭头看向窗外。屋漏小雨,篱墙斑驳,她坐在金刚笼里,倒不觉寒碜。窗外倾盆大雨,古刹静佛,别有一番萧索寂寞。
雨越下越大,屋顶被砸了几个破洞,地面上积了浅浅一滩水,逸寻挪了挪位置,望着天边电闪雷鸣,哀叹了一声。
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一秒还在花花世界,下一秒就呆在了破庙,谁知道她会这么匆匆忙忙地离开脍城,前往东方?东方乃正道地盘,她一无所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忽然,不远树林中跌跌撞撞冲出一女子,衣衫破烂不堪,披头散发,女子伸出手,扑通地栽倒在地,钢针般的雨滴敲打在她的背上,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众人皆看到了,却无人动身。逸寻盯着那身影瞧了一眼,霍然起身,跑了出去。她撑开灵气罩,顶着大雨,背着女子冲回古寺,将女子放在金刚笼里,拨开她的长发,擦干净她的手脸,才终于露出清丽绝伦的容颜。
其余人注意着动静,中年人见是个美女,顿时挪过来,瞧着女子肌肤胜雪,衣服已被割裂,露出大半片雪白,透着道道红痕,更觉香艳。中年男子心下火气,手自然地伸到她高耸的胸脯上,轻轻揉捏按压,口里念念有词:“心跳微弱,正该好好医治。”
逸寻尚未反应过来,绝色女子的衣服就被弄散了大半,几乎衣不蔽体,她大怒,一脚踢翻了中年人,从乾坤袋摸出一件干净的衣裳,披在女子身上。
“臭丫头,踢我作甚?”中年男子爬起来,指着她,“没看我在给她渡真气吗?”
逸寻抬起金刚笼就砸了过去,只听咣当一声巨响,中年男子险险躲过,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滚!”
“我滚我滚!”中年人急忙溜走了。
“道友,快醒醒!”将女子搬入金刚笼,喂了几颗补灵丹,又度了些真气,逸寻摇了摇她的手。
金刚笼抵挡了寒湿气,绝色女子许久转醒,逸寻大喜:“你醒了。”
绝色女子睁开眼,两眼无神,她摸索到逸寻的手,努力握紧:“是你吗?小道友。”
逸寻眉头一皱:“道友,你的眼睛······”
女子摸了摸失去神采的眸子,苦苦一笑:“我们真是有缘,在这里都能遇上。”
“到底发生了何事?”绝色女子十分虚弱,受了极重的内伤,“道友为何伤得这么重?”
“说来话长,”绝色女子牵了牵嘴角,引得一阵咳嗽,“今晚妖兽围城,几只妖物紧追我不舍,这双眼睛正是被妖兽的毒液弄伤,我不敌逃入林中,哪料天降暴雨,又身负重伤,才落得如此狼狈,多亏你救了我,不然我必命丧黄泉。”
她话音刚落,那姓秦的男修却抛开女伴,走了过来,说道:“如今脍城被妖修围住,姑娘能逃脱便是幸事,待挨过今晚,我们便能获救了。”
“是吗?”女子惨然笑了笑,“借您吉言,不过我心脉俱裂,五脏已损,一条命已去了大半,恐怕捱不过今晚。”
见她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轻轻合上眼睛,睫毛瞌动,几乎马上会昏睡过去,看得人揪心。
想这么个绝世美人就要香消玉殒,男修顿时露出不忍的神色,嘴唇动了动,道:“姑娘莫丧气,我是脾城少主,我父是脾城城主,他不会对我们见死不救,只要等到我父,届时你跟我回脾城,我拿万年芝心为你续命。”
万年芝心乃稀罕之物,有起死回生之效,即使对脾城少主依旧肉疼,但为了美人忍痛割爱,他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
他说得信誓旦旦,惹得庙中人侧目。出手万年货,非常人能承受,那女子听此,顿了顿,拒绝了:“道友不必为我费心,奴家不值得。”
“我说到做到,姑娘不用多言。”她越不接受,男子更下定了决心,偏要做到不可。
女修听他为了个陌生女人自报家门,不由大大不满:“秦哥哥,我们这次是私服出游,你报出名号,万一这些人起了歪心思,我们岂不危险?还有这女人,一看就小楼里出来的小妇,秦哥哥别被她骗了!”
“住嘴!”男子瞪了她一眼。
见众人看着自己带了些怀疑,男子有些气恼,干脆亮出了证明身份的玉牌:“我乃脾城少主秦楠,诸位若能保我安全地回脾城,必重赏。”
逸寻向他投去打量的目光,脍肠肝脾肺,脾城仅排第四,势力不强,比起脍城,却离正道地盘最近,据说城中有卖可行走正邪的玉牌,若能搭上这根线,去正道要简单许多。
这里修为最高不过筑基后期,似只有他身份最金贵,所以无人反驳他的话,坐在蒲团上的老者睁开眼,扫了秦楠一眼:“秦少主,你不发心魔誓,怎么保证你说的话成真?我们可不想白白送死。”
“我一言九鼎,你怎能质疑我的品行?”男子被堵得脸色微微涨红,然而无人理会,好在他很快冷静下来,察觉自己冲动了,换了口气,商量道,“诸位道友,如今妖物横行,正需你我齐心协力,若想自行离开,秦某不强求,但凡护送秦某安全返回脾城,秦某以少城主的名义承诺,重重有赏。”
有人听了此话蠢蠢欲动,走也是走,不走也要走,留下来混一份功劳,还得赏赐,何乐不为?逸寻混在留下的人中,见一两人慢慢站了起来,走出了破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