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周末傍晚,梁银丰从城里带回个大西瓜,梁钱闹着要马上吃。苏太太一切两半,给梁钱和路劲一人一个勺子,放上白糖,让他俩用勺儿舀着,把另一半放在八仙桌后的窗台上,告诉他俩别动,留着给姐姐们吃。
他俩在堂屋里吃着西瓜,苏太太去了西厢洗衣服,爷几个换下来的衣服被汗浸了,不马上洗干净,被布料纤维吃进去会泛黄。梁银丰径自回东屋睡觉去了。
堂屋里只剩下两个小家伙,梁钱霸道,双手环护住半个西瓜不许路劲吃,自己用勺子舀着吃完,吧嗒吧嗒嘴儿不过意。爬到八仙桌上去抢那另一半。
路劲懂事,知道那是留给小姨们吃的,就抓住梁钱的腿子不让他往上爬。
梁钱的小手已经勾到了那半个西瓜,哪里还舍得放手?小脚蹬啊蹬的,人和西瓜都掉到了地上。
梁钱的头磕起了个大蘑菇,右眼上方磕在桌子腿上,把半截眉毛撕开了!血流在脸上,红色的西瓜汁儿灌了一身,红通通的怪渗人的,两个孩子都吓得大哭起来!
苏太太和梁银丰几乎同时回到堂屋。
梁银丰冲到梁钱面前,伸手抱起他,一看不仅脸上有伤,头上还冒出一个大蘑菇,透着血信子,又急又气,一脚把路劲踢到一边:“吃白食的东西,怎么不磕破你的头!干长这么大,就知道欺负小的,也不知让扶着点!”
苏太太也急了,一把护住路劲:“你疯了!他才多大啊!怎么能说踢就踢呢!两个孩子争食用得着这样吗?”
路劲委屈的大哭起来:“我没抢,他把那一半自己吃完,又去抢姐姐的那半西瓜!”
梁钱哭的更甚:“爹爹给我买的,干嘛不让我吃!他还拽我的腿,把我拽下来才磕破了头!”一边说一边嚎啕大哭!
梁银丰的无名火忽地窜了出来!伸拳就要再打路劲:“打死你这个兔崽子!”
苏太太连忙护着!拳头像雨点落在了苏太太背上!
月美正巧从外面回来,看见父亲又在打母亲,连忙过来护在母亲身上!马上挨了几计老拳,疼的龇牙咧嘴的直喊哎吆!
梁银丰气急败坏地抱着梁钱往外走,要去大队卫生室包扎!临走恶狠狠地留下一句话:“你们等着,我先去看看,回来再收拾你们!”
月美吓得哆哆嗦嗦,带着哭声央求母亲:“我们快走吧,去文家河找姐夫,走晚了父亲回来还得挨打!”路劲也一声高一声低低抽泣着,缩在苏太太怀里哆嗦!
苏太太倒不怕挨打,这几年已经习惯了!梁银丰中年得子,直把梁钱当成了心肝宝贝眼珠子!两个孩子一旦打闹起来,最后挨打的总是苏太太!
这男人没有了肌肤之亲,一旦动起手来,只会一次比一次心狠手辣!苏太太的痛感神经已经麻木了!
可今晚这阵势,怕梁银丰是不会善罢甘休了!路劲可怜兮兮的,也不知梁银丰那两脚没轻没重的踢着了哪里!去文家河找子书看看也好!
于是听从了月美的提议,连夜往文家河而去!
梁银丰带着梁钱包扎回来,气本来消了大半。医生告诉他伤口无碍,略略缝了三四针,涂了点碘酒,又撒上些白色消炎粉,用纱布包扎了,告诉他别让伤口见水,一周后回来拆线,不会留下疤痕的。
小孩子身子轻,头皮硬,摔一下冒个蘑菇很正常,不用担心,三五天自己就会消失了!
本想着也许苏太太像往常一样,烧好了热水等他们,把孩子交给她,自己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连打带吵得自己也乏了。
回到家一看,家里黑灯瞎火的,连个人影子也不见了,就猜想一定是被自己吓得,往文家河方向逃走了!
这婆娘,竟然扔下我们跑了!这还了得!这会子功夫晾你们也跑不了多远!我一会追上,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于是把梁钱放到里屋床上,小孩子折腾了半宿,头挨着床马上呼呼大睡!
梁银丰掩上门,走到大门口,顺手抄起了柳木顶门棍。出门后先左转,绕到胡三姑家后山墙,用棍子捅了三下窗子,压着嗓音说:“三姑,你去我家帮忙看会孩子,他们娘们不知野到哪里去了,我去找回来!”
胡三姑睡的正香,被敲打窗子的声音惊醒,迷迷糊糊沙哑着嗓音问:“是谁啊?半夜三更的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梁银丰哑着嗓音再重复一遍:“三姑,是我!你去我家帮忙看会孩子,他们娘们不知野到哪里去了,我去找回来!”
前几天连着下雨,路上不好走,苏太太抱着小路劲领着月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的很慢,刚走到南坝崖,就听到后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娘三个看看左右无遮无挡,吓得躲到了离地头不远的肥料堆旁。
小路劲早已在苏太太怀里睡着,月美被臭哄哄的土杂肥熏得悟起了嘴巴。
不知一向爱清洁的苏太太,面对此情此景,有何感想,还能做到心静如水,不喜不悲吗?
梁银丰急匆匆过来,月美吓得闭上了眼睛,屏神静气,大气也不敢喘了!
梁银丰打死也不敢相信,苏太太她们竟躲在离生产路不到两米的土肥堆后面。
他一路上没有看见她们的身影,更加气急败坏,提着柳木棍子往文家河而去!
苏太太再没敢走上生产路。她们就在田地里斜插着往西穿行。不远正巧有一条排水沟,沟沿比较宽,一直通到文家河村后。
她们连滚带爬地赶到了文家。
月美在后夹道边哭边喊:“姐夫!快开门!救救我们!”
文子书是习武之人,睡觉轻,一有动静马上条件反射的坐了起来!听到了月美的哭声,连忙拿着一条三节鞭走出屋,飞步到大门边。刚拉开门闩,月美和苏太太浑身泥水,风一样闪进来,并带来了一股腐烂草粪的臭味!
月美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诉:“父亲打我们!父亲追我们!快关门!”
子书瞬间明了眼前的状况,连忙把小路劲接过来,一手扶着苏太太,回到里屋。
文大娘也被子书叫起来,看了看眼前的情形,一句话没说,接过小路劲,放到大炕上睡下,又赶忙到灶台烧水。
子书匆忙找出两条大毛巾给苏太太先擦拭头脸。
子书把她们稍作安顿,提着一桶水走到大门边,侧耳听听外边没有动静,就开了门,用水把门口冲刷了一下。随后关上门,回到屋门口坐下。
半个时辰后,大门上响起了叩门声。
子书装出一幅慵懒的语气,嘎声嘎气地问道:“谁啊?半夜三更的,叫什么魂啊?”
慢腾腾拖拉着自制的木拖板,呱嗒、呱嗒走到门边,再次拖着长声问道:“谁啊!半夜三更的来叫魂啊?!”
梁银丰忍住气,自报家门:“我是梁家湾的梁银丰,我家属和孩子走失了,看看是不是上你这儿来了!”
子书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哦!原来是岳父大人啊!”随即吱呀一声敞开大门,站在大门中间看着梁银丰!
梁银丰提着棍子站在门外,脸色铁青。
小月芽儿不知什么时候溜了出来,倚在门边,瞪大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手里提着大棍子的梁银丰!
梁银丰怀疑地问子书:“她们没来?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子书看看手中的三节鞭,看看月芽儿,很无奈地说:“小孩子白天睡多了,晚上燥觉,闹腾着要我玩三节鞭给她看,这不正练着呢!”
子书边说便嗖地一声,甩了下鞭子。三节鞭从梁银丰头上飞回去,一眨眼又飞回来,仿佛变了个戏法,子书手里多了一颗墙头花,月光下,那枝墙头花闪着蓝盈盈的光。
子书随手把花递给了月芽儿。
月芽儿接过来,若无其事的的嗅嗅,有点儿不高兴:“哼!一点都不香!”
梁银丰看看子书,看看月芽儿,莫名其妙,闹不懂这爷俩在搞什么鬼!
月芽儿指指对面墙头:“诺,姥爷,花儿就长在对面墙头,你要吗?”
梁银丰回头一看,对面墙上果然长着几颗墙头花,只觉得脖子一凉,一个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子书站在门口,文家正门的青石台阶很宽很高,二层的门楼在月色中拉着长长的阴影。梁银丰站在台阶下面,一下子显得萎缩矮小,气势上先自输了半截!
子书站在门中间不动,没有往里让的意思,嘴里却说着客套话:“岳父大人若是不放心,可进来看看,喝口水再走!看你这样子,他们是不是吓得连夜进城,找王槐去了!”
梁银丰一听,暗叫不好!王槐那小子是一根筋,今日在气头上踢了他儿子两脚,也不知怎么样了!若是先见到苏太太她们的狼狈样,可就糟透了!想那王槐年轻气盛,听说还深得老书记青睐,前途无量!
我真混呢!差一点大意失了荆州!
于是连忙堆砌笑脸:“不进去了,我上城里追追去。我只是吓唬吓唬她们,哪里还会真打!赶明儿你见了她们也劝劝,早点回家吧,别给人家添麻烦!”
子书一本正经地说:“一定转告!一定转告!”
梁银丰灰溜溜滴走了!
苏太太被折腾了半夜,又冷又拍!幸的文大娘烧了一大锅热水,和月美两个分别用大木盆泡了,又喝了碗搁了红糖的热姜汤,方安稳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