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璃没了,苏太太对梁银丰彻底寒了心,就独自搬到西厢房住了。
那梁银丰本就比苏太太小很多,加上被伺候的好,胖瘦适宜,保养得当,注重仪表,更有了当家做主的派头,中年后魅力不减反增,如今出门都要照照镜子,头发上抹了头油,黑油油的油光可鉴。
胡三姑知道梁银丰是靠不住的,看他如今不常回家,不仅对苏太太不理不睬,对自己也早已不拿正眼看了,心里已翻上酸味来。就跑来对苏太太绕舌根:“我说苏太太,你可要把人看住了啊!你岁数虽然大了些,男女事上不再上心!可他血气方刚的,正是虎狼年纪,哪里能闲得住,你要放松了缰绳,蜂蝶们自然扑上来,到时候哭就晚了!”
苏太太正坐在院子里木槿树下,一只手捻续着麻丝,另一只手在伸直的小腿肚上,蘸了少许清水,搓麻绳儿,看来搓了好一会了,白白的小腿肚子已经微红。
麻绳搓好了用来纳鞋底,现在家里人的的鞋子都是自己在做,省钱又穿着舒服。
闻此言淡淡地应道:“人心哪里是拴得住的!有些人就等着别人惦记呐!”
胡三姑讪讪地笑道:“老了老了自己打嘴!这不是前后邻住着吗!早早给你提个醒儿,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我可是听说了呵,华丰厂供销科里有个女的风骚得很,外号叫公共汽车,被很多人睡过。
去年她丈夫车祸死了,可得了她的劲了!夜里男人你来我往的都排号呢!听说有一天夜里没排好,前边的没走后边的进来,半夜三更打起来了!
邻居听见了出来看看!我的个妈呀!黑咕隆咚的,墙头上还有好多脑袋在伸候着呢!”
苏太太伸手指着胡三姑笑曰:“什么话到你嘴里啊,都说成评书了!你就编吧!”
胡三姑自管自找个板凳坐下,撸起裤管,“啪叽”一口吐一口唾沫,往肥硕的腿肚子上一抹!一手捻麻一手搓,嗤啦嗤啦速度倒不慢!
苏太太始终淡淡地,不再说什么,一根接一根地搓麻绳儿。
胡三姑是个憋不住嘴的人儿,没话找话地说:“我说苏太太,你下乡这么多年了,怎么改不了城里人的做派!你看这院子拾掇的,没有一根杂草儿!你看看这同是搓绳子,我们都是吐一口唾沫润滑一下,你偏偏盛一盆清水在旁边,蘸来蘸去的也不嫌麻烦!还有这院子拾掇的,一天三遍五遍的扫,连根杂草都找不到,石板上能照出人影儿,你累不累啊?”
苏太太仍是淡淡地笑着:“习惯了!就像你们,不也一直喊我苏太太吗?”
胡三姑头摇得像波浪鼓:“不一样不一样,我们喊顺了,把苏太太当名字叫着!”
胡三姑走顺了腿儿,看着苏太太对她也不是很反感,就三天两头地过来。想来这女人也是好笑,年轻时趁苏太太不在家溜进来偷食,现在倒反过来,看见梁银丰不在家,就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
苏太太不愿串门子,赶集买菜也是速去速回,女儿们长大了各忙各的,月殊的儿子还小,有胡三姑这么一个饶舌的邻居,隔三差五地来家里叽叽喳喳,帮个小忙,苏太太的日子倒也过得不寂寞。
胡三姑许久未见了,说是又去城里了,路市长新雇的安徽保姆家里出了事,让胡三姑回去做替补。信是梁银丰捎回的,说胡三姑熟悉情况,路市长的秘书直接找他说得。
苏太太感觉这事有些蹊跷:按照常理推论,路家把月婄月柔当做自己的孩子养着,既然换了第一任保姆,不可能再叫回去。梁银丰作为孩子的生父,路家尤为避之不迭!
但既然此事与自己无关,也就没有再问。
接下来的几个月,梁银丰的举动有些异常,苏太太是从日常生活小节发现些许蛛丝马迹。
梁银丰家里有四个盛油的铁桶,两个两斤装的,两个五斤装的。那个五斤装的除了过年用,买点棉子油炸年货,平日是不用的。
梁银丰每个月的第一个周一,都会带一个铁桶出去,周六带回豆油来。往常用的是两斤装的,还常常明里暗里警示苏太太:“这两斤油可是足斤足两的,只要不往文家河穷鬼家里送,每月足够你们娘几个吃的!”
现在每月月初出去,捎个五斤桶,却不装满,每次的半桶油量却不一样,有时多点有时少点。似乎是约摸着倒了些!
家里有小桶,为何不用呢?
既然用大桶,是为了多装油,为何不装满呢?半桶晃荡,路上容易撒出来,依他一惯小气的性格,不会想不到。
那么一定是半道上去了谁家,却不舍得全给,只倒出一半!
半道去谁家呢!联想到胡三姑最近没了影儿,苏太太大概猜到了几分。
此事持续了将近两三年的光景,胡三姑回来了!
答案很快浮出了水面!
胡三姑瞧着梁银丰回城上班去了,又来找苏太太要鞋样。
左右看看没人在家,神秘兮兮的说:“你猜我去给谁家看孩子了?”
苏太太在床边坐着,手里纳着鞋底儿,抬头看了看她,没有应话。
胡三姑看苏太太不接她的话茬,竟嘤嘤地抹起眼泪:“苏太太,我是为你不值啊!你为他费心讨力的,没有你哪有他今天的地位和享受,他却一再做错事,伤你心!他真对不起你们娘几个啊!”
苏太太诧异地看向她,胡三姑接着哭诉:“你猜我去给谁家当老妈子了?”
不等苏太太答话,胡三姑自说自话地往下说:“是哪个供销科的娘们!就是那个公共汽车!说什么生了个遗腹子!骗鬼去吧!谁信啊!有人说是路市长的私生子,纯属造谣污蔑!
她亡夫是路市长的司机,市长念旧去关心慰问家属,也是人之常情,何况还是大白天前呼后拥的,那能干那事!
再说路市长是什么人啊,有权有势,长得仪表堂堂,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他只要钩钩小手指,美女们自然送上门去,哪里用得着半夜爬墙!也只有咱们那块货,才会闻着味儿半夜爬墙,做些鸡鸣狗盗的事!我没事就端详来着,那孩子贴贴随他!不然的话他干么这么上心,巴巴地把我指使去,给人家当老妈子,还三天两头的送东西!”
苏太太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哭鼻抹泪的胡三姑,心想:“这女人也是可怜,爱了一辈子,被涮了却还喋喋斜斜去给人家伺候。爱错了人,听人吩咐却成了习惯,也不管对与错!”
苏太太轻叹一声,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胡三姑听:“孽缘啊!歇会子吧,累了一辈子了!该放下了!”
梁银丰却不想让苏太太放下,那个女人得了子宫癌住院了,孩子没人管,竟抱回家来!理所当然地往床上一放:“我捡了个小子,正好给月姝的小子路劲做伴儿!”
苏太太瞧了那孩子一眼:果然眉眼儿是随了梁银丰的!
于是轻轻一笑:“你倒真会捡啊,从哪儿捡了个这么漂亮的孩子,人家怎舍得给你?有名字吗?”
梁银丰狐疑地看着苏太太:“你听说了什么?胡三姑这个碎嘴子,嘴上就长不出个把拉门!胡沁沁惯了,别信她的话!”
苏太太本也无心点破,既然孩子已经进了家门,就留下吧!
这个孩子有三岁多的样子,竟不陌生,向苏太太咧嘴笑着,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眯一会睁一会。
这孩子打盹想睡,却因换了新地方好奇,又不甘心马上睡去,想多看会,眼皮子沉的却抬不起来。
梁银丰算准了苏太太的善良,扔下一句话:“他叫梁钱,以后就是你的儿子了,好生养着,我自不会亏待了你娘们儿!”
话音未落,竟回堂屋管自睡了。
苏太太找出路劲的小衣服给他换上,用温热的水给他擦洗一遍,轻轻拍了两下,小孩子也睡着了!
苏太太睁着眼睛却睡不着,清凉的月光透过窗棂斜照进来,在西厢房的青砖地上,撒了一层银霜。她脑子里一片混沌,目光涣散,无关悲喜,思绪缥缈,漫无边际,直到天快亮了,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