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的早饭很简单,和其他的农家差不多。一锅玉米面饼子,一锅玉米面粥,水煮芋头,一碟炒咸菜。虽说食材一样,但做法不同,盛饭的器皿不同,就吃出了不同的味道。
苏太太是很讲究的。下乡时,她带回了二套景德镇的瓷器,一套青花瓷,一套粉彩瓷。平日用的是青花瓷,粉彩瓷只有过年节或重要客人上门才用。
苏太太的玉米饼加了小苏打,又加了一点白糖,做的小小圆圆的,色泽金黄,松软甜糯,整齐地码放在青花瓷的鱼盘里;芋头剥好皮,一个个雪白粉嫩,用另一个椭圆形鱼盘装了,摆在桌上很是气派。
玉米面糊糊盛在青花瓷大汤罐里,疙瘩头咸菜淋上一个鸡蛋,几滴麻油,用黑陶碗蒸好后再倒在青花瓷的圆盘里。再一一摆上青花瓷碗,小口碟小汤匙。
月璃说母亲做的早餐是苏格兰松饼配法国松露汤,甜点是奶油冰激凌。月鸾听不懂月璃的话,只觉得母亲做得辛苦,也有些瞎忙活。别家母亲就那么团揉一下,做成窝头,省时又省力。
月鸾有时觉得母亲有些夸张,有些装模作样,也许是做给月璃看的,为的是哄月璃高兴,母亲偏心月璃是公开的秘密,月鸾觉得应该:美丽柔弱的二姐本来是大小姐,为了母亲,慕容老爷走时没带她,也跟到乡下来受苦。多才多艺又无从施展,心里也苦,母亲多疼疼她是应该的。
梁银丰说苏太太穷讲究,都回到乡下了,又不是吃大宴席,仨碟子俩碗的,摆来摆去也不嫌费劲。
下乡后苏太太像换了一个人,温婉沉静,近似木头人,梁银丰说什么听什么,从不多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在使用餐具这件事上,不管梁银丰怎么嘟嘟,却始终不改旧日习惯。
梁银丰也就嘴上说说罢了,实际很受用。他每周回来一次,苏太太当他是贵宾款待,中午会设法炒一盘荤菜,晚餐会有扬州炒饭,小葱炒鸡蛋等等。
苏太太有一手好厨艺,简单的食材也能做出美味。譬如有一次月鸾带月璃到南坝崖走走,在柳树下见到了一些鸡腿白蘑菇,拿回家给母亲,母亲当晚加一小撮干虾皮,一卷豆腐皮做成了汤,非常鲜美。月璃说吃出了意大利厨子的味道。
苏太太家不养鸡,鸡蛋自然不敢放开了吃。也不养猪,一家子女人,不会养,苏太太也嫌太脏,这与其他的农家不一样。月鸾去过伙伴们家,伙伴们家里的茅房一般都是猪圈,院子里也是鸡飞狗跳的,还有的人家养着水鹅水鸭。悠悠家、清莲家就养着一群水鸭。
平日里她们下工回家换衣服,不久就匆忙出来,嘴里叼着窝头,手里拿着半个疙瘩咸菜,臂弯里挎着柳条筐子,互相招呼着,去村外的塘湾边集合,挖野菜当猪食,回家时再赶回水鸭。
苏太太是不准月鸾她们叼饭出去吃的,更不准吃生疙瘩头。
“饿了在就在家里吃吧,女孩子叼着饭不像样子呢!”
“女孩子家生咸疙瘩吃多了皮肤会黑黑的!”
每每听到苏太太这么说,梁银丰就不服气:
“一屋子丫头片子,你就娇惯吧!还不是依仗着有我这个正式工,每月往家带回工资,月月见现钱。赶明儿个伺候不好老子,不往家带钱了。丫头们饭都没得叼,看你们还怎么穷讲究!”
今天是礼拜一,苏太太昨日做炒饭的时候,特意多炒了一些,用一个精致的青花瓷双耳罐盛了,送到东厢月璃房里。昨天看月璃恹恹的,知她没吃完,就打发月美去拿过来。并嘱咐月美:
“问一下月璃,今早是吃白米饭呢,还是炒米饭?”
月美才12岁,对母亲的偏心一向看不惯。今早起床晚了,有一个心爱的花头卡没找到,就没好气的嘟囔:
“她没生脚还是没长腿啊,怎不让她自己送过来!”
“小姐架子不是能管饱吗?让她喝西北风得了!”
月鸾在帮母亲烧火,烧火棍正在手里呢!闻听此言气的敲了下月美的腿,再敲第二下时,月美往后一闪。噼里啪啪!一声裂响,月美碰翻了桌子,鱼盘滑到了地下。
月美见状吓得退了出去,一溜烟跑掉了,早饭也没吃,大概是上工去了。月美小学刚毕业,梁银丰就不准读了,让下来去麻绳组挣工分。
月鸾帮母亲收拾起来,苏太太心疼的直叹气:
“唉!鱼盘从中间裂了!以后不能盛带汤汁的鱼了!”
月鸾想幸亏桌子矮,如果是父亲在家,在八仙桌上吃饭,这个盘子保不齐就废掉了。一年里能吃几回衬得起这个鱼盘的大鱼?还要做成带汤汁的鱼?母亲穷讲究终要付出代价的。’
现在月婄月柔没回来,那一对冒失鬼在家,打盘子打碗还不是常事?母亲和姐姐终究是融不进乡村生活的,或者说她们终究还是忘不了以前的好时光。
但月鸾还是设法安慰母亲:
“找个轱辘子锔锔吧,听说九龙涧大集上有几个手艺不错的,胡三姑家的水缸去年不小心掉进去个蒜臼子,敲漏了,轱辘子给补好了,都使了两年了,一点都不漏!”
“那你就去大集上找找看吧!咱们不要拿出去修,你把他们领到家门口来吧,多付些工钱。”
“今天就去吧!你父亲回来休班前修好,省的回来看见了又要生气,得平添多少口舌!”
苏太太是怕惹出无谓的麻烦。这个时代很多人喜欢用政治的眼光来看事,动不动就讲阶级斗争,上纲上线。怕别人说她忘不了阔太太的生活,想翻天复辟,回到旧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