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你……你醒了!”
张静珊慢慢睁开眼,自己躺在床上,一个穿着小袄长裤,头发梳得光光的年轻女子正附身看着她,这不是小容!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很微弱,“我是在哪里?”
“少奶奶,我是竹香呀,你在家里,你摔倒在地上了,门上着闩,少爷好不容易才撞开的。”那年轻女子道,“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她喘着气,用手拍着胸口。
张静珊使劲闭上眼,又急急睁开,看不到吊着灯的天花板,只能看到床顶上的红色的帷帐,她的心怦怦直跳,慢慢转过头,木墙上挂着一幅书法,旁边贴着一张胖胖孩子的年画,窗上贴着红纸,屋子里的一切都这么陌生而古老,唯一熟悉的就是放在窗边的那面镜子和那把梳妆椅,她突然问道:“承辉呢?他在哪里?”女子诧异地看着她,张静珊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迷惘,小腿上感到阵阵抽痛,她记起摔倒前曾经撞上了什么,这痛感如此清晰,如此强烈,这不是梦!她还是在镜子里的世界!
张静珊使劲摇了摇头,她的理智拒绝相信这种离奇诡异的事,那年轻女子微微后退了一步,她轻声问道:“少奶奶,你怎么啦?”张静珊直直的盯着她,少奶奶?她是在叫自己么?她的脑海里一阵发晕,眼前的一切在旋转,朦胧中听到那女子惊惶的叫声:“少奶奶,少奶奶!”
再次醒来的时候,张静珊感觉她的左手伸出帐外,托在一个小枕上,三根手指正轻轻的按着她的脉博,隔着帷帐,张静珊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说:“脉博很弱,不过这也很正常,可能是受了点惊吓,吃两服药定定神就好了。”那只手放开了她的手,她慢慢把手缩回蚊帐,然后听到象是研墨的声音,隔了一会,那嘶哑声音道:“按这药方去配两服,吃完就应该有起色了。”另一个声音道:“多谢了,竹香,叫二门上邹禄送送郎中先生,顺便把药配回来。先生,这是一点药资,实在谢谢了。”那嘶哑声音连声称谢,原来是一个郎中先生,张静珊木然听着,一切都似与她无关。
“先生,请这边走。”是那个梳着光光的头发,名叫竹香的女子的声音。
隔了一会,一只手掀起了帷帐,“淑惠,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这是龙承辉,不,不是他,他和承辉长得一模一样,眼前的男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举止温文,有着一股书生气,少了承辉的那种朝气,承辉是很少穿西装的,他喜欢的是那种随意的、轻松的服装。承辉的声音里也没有带着这种古怪的声调。
“你…你是谁?谁是淑惠?”她道。
那个男人象是吃了一惊,他俯身注视着她,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安和困惑,但是更多的是关切,他柔声道:“淑惠,我是建晨啊,你休息一会,吃点药,就好了。”他的神情让张静珊略有一些感动,她咬着嘴唇,眼光掠过他,看到他身后的那面镜子。
镜子,那面镜子,也许照了镜子就能回到自己的时代,张静珊霍地翻身坐起,她使劲推开那个男人,那个叫邹建晨的男人叫道:“淑惠……”来不及穿上鞋,她奔到镜子前,镜子,镜子!我要照镜子!我要回去!
眼神里的企盼渐渐变成了失望,镜子里看不出她的卧室的一点点痕迹,桌上摇晃的蜡烛,曲折的窗棂,厚重的木门,还有身后这个极象承辉的男人,而在这些之前的,是一个一脸绝望的女人,张静珊疯狂地甚至是愤怒地用力拍打着镜子,“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的声音歇斯底里,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她转头,是那个名叫邹建晨的男人,她的身子缩了一下,她嘶声叫道:“别碰我!别碰我!”邹建晨缩回了手,他温柔地看着她,张静珊轻声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不属于这里……”她慢慢地,象是倒下一样坐在凳子上,邹建晨伸手扶住她的肩头,这一次张静珊并没有退让,她是如此无助,她迫切需要一点依靠,她软软地靠在他的手上,透过泪水,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虚幻,一切看起来又都是那么真实,张静珊突然坐直了身子,她直视他,“你要相信我,我不是淑惠,我……我不认识你!”邹建晨慢慢蹲在凳子旁边,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声音温柔,象在哄着一个小孩子:“我相信你,不管你是不是淑惠,也不管你是否认识我,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
张静珊深深凝视他,过了良久,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不相信,他也不会相信,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她突然道:“现在是哪一年?”她感到那只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邹建晨道:“现在是宣统二年。”声音里带着诧异。
“宣统二年。”张静珊喃喃地重复说,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很轻,轻得连自己也听不清楚,宣统二年?是哪一年?溥仪登基的第二年,应该是一百多年前吧?宣统二年!宣统二年!这四个字在她的耳边重复着,越来越大,她的头嗡嗡作响,自己来到了一百年前!
她看着完好无损的梳妆柜,清晰透亮的镜面,她道:“这是谁的?”邹建晨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张静珊转头看着他,“这只梳妆台,是谁的?”邹建晨看着她,温言道:“这是你的,这是你父亲给你的陪嫁。”
陪嫁!张静珊突然笑起来,原来这是她的陪嫁,那么眼前这个似极了龙承辉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而且越笑越大声,她的笑声里没有半点喜意,泪水流下脸庞,她在笑着流泪,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交织在一起,邹建晨握住她的肩头,他大声道:“淑惠,你镇定一点!”张静珊安静了下来,她轻声抽噎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邹建晨道:“淑惠,你累了,去睡一会儿罢。”他轻轻拉起她,她顺从地站起来,这一阵剧烈的情感爆发之后她已经完全地麻木了,他牵着她走到床前,她木然倒在床上,脑海中一片空白,邹建晨轻轻帮她掖好被子,张静珊慢慢闭上眼,但愿这只是一场梦,但愿醒来就能摆脱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