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震用手抹了抹车窗上凝结的一层霜雾，眺望窗外，远山蜿延起伏，就象一条弯曲的巨蛇，和列车一路随行，山上堆满白雪，山下的稻田就象是一块块白底黑线的棋盘，一切都呈现出耀眼的白色，道旁竖立的电杆就象是扑面而来，临近了却又一下子掠过不见了，陈震打量着这节车厢，并没有几个人，他们疏疏落落地散坐在各个座位上，个个显得昏昏欲睡，突然间列车驶进一个隧道，车厢内顾时一片昏暗，他惊奇的发现车厢里竟然一直亮着灯，它们在平时毫不显眼，只有在这黑暗的时候里才能体会到它们的作用。列车驶出了隧道，一片白光刺目，陈震闭上了眼，他聆听着列车行进的声音，“咔……咔……”，一阵睡意朦胧。
突然他感到脚被碰了一下，陈震下意识地收了收腿，一阵窸窸窣窣，对面的座位有人坐下了，他略微有一点惊奇，车厢里到处是空位，怎么会有人挑着对面有人的座位来坐，他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拉了拉衣领，把脸埋进去，路程还很远，他想接着小睡一会。
“咳嗯……”，一声轻咳，清脆的咳声中带着一种做作的娇柔，是个女人的声音，这声咳嗽显然是想引起他的注意，陈震睁开眼，一个女人正笑着看着他，她温柔地道：“你醒了。”女人身着黑色貂裘的，可能由于车厢里与外界强烈的温度反差，女人的脸上涌起两团红晕，她的长发在脑后松散地挽了一个发髻，一缕秀发挣扎着从发髻中散落出来，飘拂的脸上，越发显得发似漆鸦，肤若凝脂，她斜倚在座位的靠背上，一条穿着黑色丝袜的纤细小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轻轻摇晃，看起来有着那么一种慵懒的妩媚，陈震觉得这个女人好面熟，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女人看到他困惑的表情，她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笑意，她伸手掠了掠头发，纤细的手指上一只钻戒煯煯生辉，她看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怎么？忘了我么？”看着这熟悉的表情，陈震的心里一震，他道：“你是方晴？”他想起十多年前那个穿着军用短绵衣，扎着两条小辫的纯朴少女，眼前这个美艳的女人让他感到有些茫然。
陈震凝目注视着她，女人坐直身子，微笑着仰着脸，她确实的是方晴，他喃喃地道：“真的是你……”，方晴笑了一笑，她向隔座招了招手，陈震转头看去，一个矮胖的男人站起身走了过来，方晴站起身对着那男人道：“这位是陈震陈先生，我中学时的同学。”她又对着陈震道：“这是外子，宋玉宝。”她吐属典雅，温文有礼，陈震急忙站起，他向那个男人伸出手去，“宋先生，你好。”宋玉宝伸出手和高远声的手握住，他摇了两下，“幸会，高先生。”
陈震打量着宋玉宝，他大概四十来岁，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大腹便便，两个大大的耳朵紧贴在大大的脑袋上，脸上堆满了肉，使他本来就小的眼睛看起来越发的小，陈震心里微微一酸，她竟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方晴笑道：“坐下吧。”宋玉宝紧挨着方晴坐下，他从外衣的兜里掏出一盒烟，抖出两支，递了一支给高远声，自己叨了一支，高远声摆了摆手，他道：“谢谢，我不会吸烟。”宋玉宝顺手将烟夹在耳朵上，“叮”，清脆的一声轻响，一股烟草味弥漫开来，方晴皱了皱眉，宋玉宝道：“不知陈先生在哪里高就？”高远声道：“我在一个化工厂上班。”他看到宋玉宝的脸上隐隐露出一点不屑的神色，陈震的脸微微一红，方晴瞅了宋玉宝一眼，她对着陈震笑道：“十多年没见到你了，这会看到你，倒让我想起当年同窗共读的那些青葱岁月。”陈震道：“高中一毕业，就失去了联系，转眼过去了一十三年了。”方晴沉思了一会，她轻叹了一口气，转头对着宋玉宝道：“陈震不但是我从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同学，而且我们两家曾经住在一个院子里，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宋玉宝道：“哦”，接着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说说，”方晴道：“班上有多少同学留在了咱们那个小城里，你们一定经常聚会吧？”“聚会倒不多，大家都各有事，不过自从前年书成提议年度同学聚会以后，这两年我们都会聚一下，参加聚会的同学倒是越来越多，”他曲指数着，说了几个人名，“估计到今年，应该还会增加。”方晴笑道：“今年至少还能增加一个同学，我肯定是要来参加的。”她又道：“你说的书成是不是班上的那个最调皮的那个何书成？”陈震点了点头，道：“对，就是他，这个人虽然名字叫书成，可读书真是不成。”方晴笑道：“何书成和高远声当年是班上的两天调皮鬼，他们现在在做什么？”陈震道：“两人都没考上大学，何书成现在当警察，穿着警服威风得很，高远声和龙承辉搭伙做生意。”方晴道：“龙承辉，班上的那个富家仔？”陈震道：“就是他，不过他经常在外旅游，生意都是高远声在管。”方晴叹道：“高远声很聪明，又有义气，龙承辉很有眼力，生意让他管着放心不少。”
宋玉宝百无聊赖，想插口又找不到话题，只好闷头吸烟，他取下耳朵上夹着那支烟，就着手里的烟蒂点燃，他把烟蒂顺手扔进了窗下小桌上的碟子，那碟子原是用来给乘客装果皮之类的，这时来了一位女乘务员，她直接走到宋玉宝面前，“先生，咱们这列车厢是空调车厢，为了大家的健康，请您不要吸烟，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以到车厢过道或者餐车去吸。”宋玉宝瞪着那女乘务员，女乘务员也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对视了一会，宋玉宝可能觉得这样对峙下去有些无趣，他取下嘴上叨着的香烟，使劲在桌上的碟子里按灭，然后他挑衅似的看着那女乘务员，谁知那女乘务员从手里提着的袋子里取出一个干净的碟子，她换下那只脏碟子，温柔地说道：“谢谢您。”
女乘务员飘然而去，她的这一手让宋玉宝措手不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女乘务员的背影，陈震转过了头，他不想让宋玉宝看到他脸上的笑意，方晴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这一笑让宋玉宝的脸上再也挂不住了，他冲着女乘务员离去的方向悻悻地道：“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再了不起也不过是个在火车上打杂的！”他站起身来，转头对方晴说道：“咱们去餐车吧？这车厢里坐着闷得很。”方晴止住了笑，她掏出一个精巧的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时间，抬头看着他，柔声道：“要不你先去点好菜，我和陈先生叙一叙往事就来，好么？”宋玉宝点了点头，他道：“这样也好。”他转头对陈震说：“陈先生，我先失陪一下。”陈震站起身来，他道：“好，那咱们一会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