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平把赵晨送到宿舍的楼道口,他道:“明天我们去看一个朋友。”赵晨的脸微微一红,她点了点头,杨永平看着她跑上楼道,打开宿舍的门,赵晨回头对他一笑,进去了。他提着口袋,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他关上门,急急拿出袋里的笔记本,逐一的翻开,除了班珏的笔记之外,另外两本写的名字一个是“苟秋月”,一个是“安小雅”,确实不错,这就是当年同宿舍的三个好朋友的训练笔记,这三本笔记里的内容,但愿它们能重合成一个完整的故事,而这个故事里也许有着他一直想找的答案,他拿起班珏的笔记本,他觉得首先应该看她的笔记,笔记本里好象还夹着什么东西,他翻开,是几张照片,班珏的照片,但是每张照片也和那张照片一样,班珏的脸都被烧焦了,看起来有些恐怖。杨永平把照片放在桌上,叹了一口气,这一定是安老师干的,她对班珏怀着最深的怨恨。
班珏的笔记很工整,她很认真地记下了练舞的一些要点和重点,从第一天训练开始,她不但记下了训练的内容,而且记下了每一件琐事,使她的笔记倒象是一本日记,他仔细地慢慢地看下去。
一九六九年七月初的一天早上,清晨的阳光已经带给人夏日的炙热,马路上人很少,毕竟这会还很早,安小雅若有所思地走在马路上,这是一个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女,她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肩上直挎着书包,让人误以为她是一个学生,可她已经在市里的文工团工作快一年了,虽然文工团基本上没有组织什么演出,而她也只是托关系在文工团里暂时上班,但是她很喜欢这份工作。安小雅用手挡住迎面刺目的阳光,她的额头上满是汗水,看起来她的背包份量不轻,她掏出裤兜里的手绢,擦了擦汗,接着向前走。
“喂,同学,你的手帕掉了!”安小雅回过头,一个女孩手里拿着一张手帕,向着她挥着手,急急地跑过来,“谢谢!”安小雅接过手帕,她看了一下那个女孩,女孩穿着白色的衬衣,一条蓝布裤子,白网鞋,手里提着一个旅行口袋,背着黄布书包,头发剪成上海式,一张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笑着左边脸脸颊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是一个很甜的女孩,她喘着气,鼻尖上几粒细细的汗珠,女孩说道:“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理我,你在想什么哪?”安小雅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在想点事,出神了。”女孩和她并肩走着,说道:“你也是去华光学校报到的吧?”安小雅点点头,有点惊奇,女孩笑着说道:“这条路就是去华光学校的,我也是去报到的。”安小雅向她伸出手,“我叫安小雅,你呢?”女孩握了握她的手,道:“我叫班珏。”
两个女孩又接着走,班珏道:“我是市京剧团的,你呢?”安小雅犹豫了一下,随即坦然,“我……我在市文工团工作,”她接着随口问道:“你会唱京剧?”班珏笑着说道:“当当配角,我是学武旦的,很少唱,上台就是打来打去。”“哦,”安小双说,她对京剧不了解,也不喜欢听京剧,她突然冲着街对面叫道:“苟秋月!”对面一个女孩转过头来看着她们,“安小雅!”女孩奔过马路,一辆汽车吱地刹了车,司机伸出头来骂道:“不要命了?”那个叫苟秋月的女孩笑笑说道:“对不起。”她跑过马路,抓住安小雅的肩头摇了几下,笑道:“你也是去报到?”安小雅笑着说道:“是呀。”苟秋月笑道:“那咱们一起走吧。”她看到站在安小双旁边的班珏,苟秋月看了看安小雅,安小雅介绍说道:“这是苟秋月,我原来的同学,现在也在文工团工作,这位是……”班珏突然插进来道:“我叫班珏,也是去报到的。”她打量着苟秋月,苟秋月打扮得很漂亮,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束着一条浅绿色带子,白色的袜子套着黑色带袢的皮鞋,两根粗粗的辫子搭在肩上,短短的刘海垂在额头上,瓜子脸,长长的睫毛,眼睛象两颗黑珍珠,显是很是灵动,几缕没结进辫子的头发掠在脸上,越发显得肤若凝脂,眉目如画,班珏由衷地说道:“你真漂亮!”苟秋月愣了一下,哈哈笑了起来,这也许是她听惯了的一句恭维,她并没有表现出谦虚。
三个女孩一齐向着她们要去的学校走去。
“苟秋月!”
“到!”
“班珏!”
“到!”
“安小雅!”
“到!”
“陈盈!”
“到!”
老师在队伍前面点着名,班珏悄声对着站在身边的苟秋月道:“咱们三个的名字排在一起,要是一会分宿舍的时候也在一起就好了。”她好不容易在这里认识了两个朋友,她想和她们住在一起,苟秋月也悄声道:“那好办,一会咱们去找老师,请她安排在一间宿舍。”班珏的目光越过苟秋月,看着站在苟秋月另一边的安小雅,问道:“安小雅,好吗?”安小雅没有说话,她看着前方,轻轻点了点头,班珏笑着说道:“那好,咱们一会去找老师……”站在队伍前面的老师突然停止了点名,一脸严肃,冲着班珏的方向说道:“注意队伍纪律!点名的时候不要说话!”班珏伸了伸舌头,站直了身子,她装作一本正经地看着前方,苟秋月“嗤”地一声笑。
“今年的十月一日,是我们伟大祖国的二十岁生日,省里决定组织一场隆重的庆祝演出,市革命委员会安排由我校组织我市的参演节目,经过商讨和向领导请示,决定演出革命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中的第四场‘在红军的营地上’,按照周总理芭蕾舞剧一定要“革命化、民族化、群众化”的指示,表演这一场舞不但有着较高的艺术意义,而且还具有深刻的政治意义,你们都是各单位选送来的优秀演员,希望你们再接再厉,艰苦训练,圆满完成这次市革委交给我们的这次演出任务。”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站到队伍前面,“本校对这次演出的训练也非常重视,由于本校一直对于艺术表演专门安排了本校最好的教师来指导这次训练,雷老师……”矮胖男人向站在一边的另一个男人点了点头,那男人走过来站在了队伍前面,矮胖男人带头鼓起掌。
“同学们好,”那男人弯了弯腰答谢掌声,抬起头来,同学们看着他,这是一个相貌英俊的男人,四方脸,浓浓的眉毛,额头微皱着,他大约年近三十岁,一身紧身跳舞服,外面罩了一件深灰色的运动服,显得身材非常匀称,他道:“我叫雷山,这次演出由我带着大家训练,我也参加这次演出,”他停顿了一下,“我演洪长青。”同学们又鼓起掌,雷山接着道:“所以我希望大家别把过于我当做一个老师,可以当做一个同事,或者朋友。”说完雷山又鞠了一个躬,“你们的花名册张老师已经给我了,点名的时候我也大概看了看你们谁是谁,当然,这么多同学我不可能一下子全记住,不过在训练的过程中我们会进一步熟悉的。”他看了看那校长,校长摇了摇头,他转过头来,“张老师一会给大家安排宿舍,今天大家先整理好,准备好,明天开始训练,解散。”女孩们一窝蜂拥到那点名的张老师面前,叽叽喳喳地说道话,那张老师说道:“慢点,慢点,一个个说。”雷山笑着摇了摇头,和矮胖男人走了。
在宿舍里,晨晖透过窗子,在屋里映出一道金黄,无数灰尘在阳光中飞舞,班珏在整理自己的行李,苟秋月用手揩了一下床的边沿,上面马上留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宿舍和窗子,窗子上钉着铁条,“简直象监狱一样,这叫人怎么住?”安小雅坐在床沿上,她一件件地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床前的小桌上,她道:“只有这条件了,将究住吧,反正也只两个多月。”她四下打量了一下道:“看起来象是很久没住人了。”苟秋月撇嘴道:“这学校早就停课了,学生们都闹革命去了。”安小雅道:“哦……”她并不觉得意外,她拿出一张毛巾,看起来是她用来洗脸的,她犹豫了一下,把毛巾放在脸盆里出去了,班珏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她道:“停课了学校也应该管理一下呀,校长和老师们不是还在么?”苟秋月道:“校长?校长早被揪出来批斗了。”班珏不解地道:“那今天一脸严肃讲话的不是校长?那是谁?”苟秋月道:“那个呀,那是市革委派来专门组织管理这次演出训练活动的,叫陈什么来着……”苟秋月侧着头想了一想,“反正是个什么主任。”班珏道:“那雷老师呢?”苟秋月道:“雷山倒原来是这校的老师,学校停课以后,他就到一个什么工厂去上班,这次是市里派他来组织训练的。”班珏笑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苟秋月笑道:“市里组织演出,先去询问文工团,哪知道文工团也没几个人了,这才到各单位去招人训练,那陈主任就是去文工团组织活动的人,所以我才知道这些。”
安小雅打了一盆水进来,她就用她的毛巾抹着床和桌子,班珏已经整理好了床,白底绣花床单,一条薄薄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苟秋月看着她在忙碌,笑道:“看不出你那小小的包里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班珏把包里的茶缸和牙刷放在床头的小柜上,直起身子,笑道:“还不错吧。”她看着床,有点得意,突然她象发现了什么,大声道:“坏了,我忘了带枕头!”苟秋月笑道:“算了,我家住得近,我一会回去拿行李,给你多带一个枕头来。”班珏不好意思地笑道:“嗯,那太谢谢了。”苟秋月看着安小雅道:“你倒记得带了行李来?”安小雅没有说话,她抹完了自己的床和桌子,又去抹苟秋月的床和桌子。苟秋月气呼呼地道:“还以为每天来训练一下就可以回家,哪知道……”她学着那管理宿舍的张老师说话,憋着嗓子道:“不行,既然这次演出的节目选择的是体现部队生活和战斗的题材,那对你们也得进行军事化的管理,要不怎么叫集中训练呢?没带行李,那就回去拿行李,从今天晚上起就得统一住在学校……”说着苟秋月搂着班珏,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苟秋月拉着安小雅,“走,帮我拿行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