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珊睁开眼,屋子里没有人,她慢慢坐起,走到小桌前,倒了一杯茶喝了,门外阳光耀眼,蝉鸣嘈耳,两只麻雀在院中蹦达,不时伸嘴在地上啄食什么,相较屋子里的宁静,竟似两个世界。她漫步出门,门外阶上小炉依然煮着药,腾腾翻沸,药汁顺着罐子流下,发出“兹兹”的声音,她有些奇怪,药都煎沸成这样了,平日里一直守着药罐的竹香竟然不在,她弯腰拿起药罐放在一旁,两只麻雀旁若无人地在院中啄食,原来地上撒着一小片一小片的白米,张静珊挥了挥手,一只麻雀飞上了墙头,另一只却跳到院子的一角,一边啄食一边警惕地看着她,张静珊作势向前急走了两步,两只麻雀扑楞楞飞走了,她轻笑了两声,这个孩子气的举动让她心情略为好转。
她伸展双臂,仰头看了看树梢,从叶缝间透下的阳光分外刺眼,张静珊闭上眼,连麻雀都这么形影不离,双宿双飞,可是自己却与承辉相隔如此之遥,她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距离有这么远,这也许就是相传的“永远”,一滴泪溢出眼角,她不由得轻声哽咽。
“建晨,淑惠的病怎么样了?”墙外有人说话,是邹母的声音,张静珊吃了一惊,她轻手轻脚走到墙边,把耳朵贴近墙。
“娘,”邹建晨的声音,“淑惠的身体已经见好了,前儿里还出房照了相的。”邹母道:“这我也看出来了……”,隔了好一阵,邹母接着说话了,她的声音慢条斯理,语气却是意味深长:“建晨,你看淑惠这病,究竟是什么病?”邹建晨迟疑道:“几个郎中看过了,都不能确定……”这时墙外响起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建晨啊,这段时间你觉得淑惠和原来有什么不一样了没有?”张静珊依稀听出这是邹建晨的二姐的声音,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曾经来病中探过病。
邹建晨道:“淑惠和原来一样,她没有什么不一样!”他的声音很坚定自信,邹母突然道:“我实话告诉你,淑惠是被鬼附了身了!”墙内的张静珊和墙外的邹建晨同时吃了一惊,邹建晨一时不知所措,他强笑道:“这怎么可能。”邹母接着道:“你不相信,好!竹香,你告诉少爷,你昨天看到少奶奶在做什么?”竹香应道:“是。”张静珊恍然,原来竹香也在这里,怪不得药煮沸了也没人管,只听竹香道:“我昨天给少奶奶端药进去,看见少奶奶象往常一样坐在镜子前面,我从镜子里看到少奶奶舌头伸得长长的,象是……象是要去舔镜子,我吓坏了,把药碗也摔了。”她的声音微颤,象是心有余悸,张静珊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原来竹香昨天看到了自己对镜作鬼脸,却被别人看做是被鬼附了身,只听邹母道:“你听见了吧?董道爷说淑惠是被吊死鬼附了身,他叫邹禄传话回来,要咱们在院中撒米,门上悬符,他明儿晚上来给淑惠驱邪!”
“不,”邹建晨道,“这样会吓着淑惠的!”“你……!”邹母气道,二姐急忙打圆场:“妈,您别生气。”她又温言对邹建晨道:“建晨,你不要太固执了,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淑惠好……”墙外一时沉默,张静珊慢慢靠在墙上,这些只在电视里看到的情节竟然出现在自己身上,自己竟被看成了鬼!只听邹建晨道:“好吧。”她的身子一颤,墙外的三个女人却同时舒了一口气,二姐笑道:“这样才好,董道爷法力高强,他把附在淑惠身上的鬼驱走,淑惠的病才算真正的好了,”她的话音一转,“不过,建晨,你也考虑一下娶妾的事,你是邹家长房唯一的香火,爹说了,只要你喜欢,他不管门第高低……”邹建晨打断她的话,道:“娶妾的事,不劳爹娘和二姐费心了,我已经选好了。”墙内墙外的四个女人同时吃了一惊,“真的?是谁?”邹母和二姐同时问道,声音带着惊喜,邹建晨的声音却很平静:“真的,只不过现在淑惠病着,我不想让她知道。”张静珊不由得对他心生鄙夷,这个男人,终于撕下了温存独恋的假面具!墙外二姐笑道:“建晨,你和哪家的女儿好上了?告诉二姐好么。”邹建晨笑道:“二姐,过两天你就会知道的。”他又道:“娘,这石凳子坐着凉,您回房休息吧。”“那也好。”一阵衣服窸窣,邹母站起,二姐扶住她,“我去告诉你爹,你爹一定乐坏了。”两个女人走了。
张静珊轻轻向着房内走去,她不想让邹建晨和竹香看到她竟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刚走得几步,只听见邹建晨道:“竹香,我出去办点事,老爷如果问起,你就说我出去准备明天董道爷来的仪礼,还有,你把少奶奶的日常衣物……”
张静珊回到房里,她合衣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的红色帷帐,心里想着刚才偷听到的谈话,她突然对这个叫“淑惠”的女人心生怜悯,她的丈夫,这个邹建晨,竟然如此的会作戏!只听脚步声细碎,是竹香,她象往常一样盛来了一碗药,“少奶奶,药煎好啦。”张静珊坐起身,她接过药碗,“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真苦,但比起心里的酸楚来说,这根本算不了什么,自己是怎么了?这个邹建晨,他背叛的是他的妻子,是那个叫“顾淑惠”的女子,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如此的心疼?她把药碗递给竹香,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朝夕相处的女子,头发依然顺顺地附在头上,细眉凤眼,肤色白腻,原来竹香也是这样一个出脱的女子,张静珊问道:“竹香,你多大啦?”竹香垂头道:“十七。”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张静珊知道她为甚么害怕,在这些人的眼里,自己是一个邪物,至少也是一个被邪物附身的人!
张静珊叹了一口气,她转头看着那面镜子,自己现在面对的一切都是它造成的!应该把它毁掉,她的心战栗着,愤恨着,她甚至有拿起药碗砸碎这面镜子的冲动!可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一百年后,它还存在!一百年后,她将通过这面镜子来到了现在,那么再过一百年,她是否又会通过这面镜子来到现在?这是一种循环还是一种错乱?她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声尖锐,这是濒临疯狂的笑声。
“竹香,如果某一天有人来要这面镜子,你一定要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