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珊抚摸着梳妆台面,湿润光滑,一切都是真实的,这真的是一百年前!
她痴痴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张苍白憔悴的脸,镜中的女人,透过镜面反射的光,她看到镜子最下面似乎有几个黑影,她用手抹了抹,不是污迹,隐隐象是几个字,她定晴看去,确实是几个字,隐约是“大明天启六年”,张静珊精神一振,难道这张梳妆台竟是明代的?她立时又摇了摇头,这台面光亮闪闪,她甚至好象还能闻到桐油特有的那种气味,这是崭新的,肯定不是明代的东西!她又仔细打量那几个字,字迹大小不均,全无间架结构可言,似刚学写字的蒙童写的,她用手抹了抹镜面,这字应该是刻在镜背木面上的,不过这字迹倒是让她疑惑不已,如果这是仿制的赝品,又怎么会把伪造的年代写得如此隐秘,如果不是阳光正好透过,谁也不会发现镜面最底下竟写有字,而且又怎么会用这么几个拙劣不堪字来标明年代?
竹香站在她身后,不安而恐惧地看着她,“少奶奶……”
张静珊不答,她摇了摇头,突然问道:“竹香,你知道这只梳妆台是哪年造的么?”竹香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迟疑道:“这是少奶奶您的嫁妆……”言下之意似乎是说,你自己的东西怎么会来问别人呢?张静珊不由得失笑,自己怎么会去问这个整天睁着惊恐的眼睛看这个世界的女孩,她可能连自己的名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甚至她连镜子底下的那几个字都写不了那么好!想到这里,张静珊不禁咯咯笑了起来。
竹香张着嘴瞪着眼看着张静珊,她突然道:“少奶奶,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她慢慢退到门边,然后猛地转身出了门,张静珊从镜子里看着竹香的身影,这个女孩,整天看起来都神神经经的,她止住了笑,叹了一口气,她突然看到床边摞着两口大大的樟木箱子,她一直没有注意到它们,她只关心着眼前的这个梳妆台,这面镜子。
箱子并没有上锁,箱盖很沉,她使劲揭开了箱盖,里面是一个大大的红布包袱,她解开,最上面是一件红色的衣物,张静珊轻轻拿起它,是一件立领斜襟的小袄,红色的缎面上撒着细碎的更红的花朵,看起来十分喜庆,再下面是一条束腰长裙,也是艳红的,张静珊拿起小袄在身上比了一比,小袄感觉很合身,她走到梳妆镜前,把小袄举到胸前,镜中的自己配上这喜庆的小袄,苍白的脸上映出一丝润红,看起来另有一番妩媚。
“淑惠,你……你好了?”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张静珊转过头,邹建晨正站在门口,他的神情依旧关切,不过今天带着欣喜,张静珊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一点怜惜,这个男人,她的妻子不知道去了哪里,而他竟然把她认成了她的妻子!
张静珊的手突然一抖,小袄掉在了地上,她的心里突然掠过一个念头,一个丈夫为什么会认错了他的妻子?难道……难道这间屋子的女主人竟然和自己长得这么相象?
邹建晨快步上前,他拾起小袄,扶住她的肩头,张静珊微微挣了一下,随即不动了,她对眼前这双焦急而关切的眼睛视而不见,她紧咬着嘴唇,这个男人,他的妻子去了哪里?她想起那个木然坐在镜中的女人,她才是顾淑惠,她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妻子,自己来到了这里,那么她……她肯定去了那里,去了那个属于自己的时代!张静珊突然抓住邹建晨的手,她抓得如此用力,指甲深深陷入他的手心,邹建晨皱了皱眉,但是他并没有挣脱,他柔声道:“淑惠,你怎么啦?”张静珊道:“这面镜子,这面镜子……”她有些语无伦次,邹建晨扶着她在凳上坐下,他道:“这面镜子怎么啦?”张静珊一脸茫然和急切,她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她定了定神,道:“我不是淑惠……”
邹建晨眼里掠过一丝不安,张静珊接着道:“我是从一百年前来的,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的淑惠,她应该去了一百年后,她是通过这面镜子去的,你要相信我!”邹建晨点了点头,他道:“我相信你,淑惠。”张静珊大声叫道:“我说过了,我不是淑惠!”她的声音歇斯底里,她感到自己快抓狂了,邹建晨凝目看着她,他道:“如果我不叫你淑惠,那么我应该叫你什么呢?”张静珊喘着气,她慢慢安静了下来,隔了一会,她轻声道:“我叫张静珊。”邹建晨道:“嗯,你叫张静珊,所以你才在院子里的树上刻下了……刻下了你的名字。”张静珊点了点头,她看着镜中的邹建晨,他的脸上只有怜爱和焦虑,他不相信自己的话!
张静珊叹了一口气,没有人会相信自己的话,甚至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话,她突然问道:“这个梳妆台,是我的陪嫁?”邹建晨笑道:“是啊,这是你爹亲手做的,上面的人还是照着你刻的呢,你告诉我,你爹说这是无价之宝。”张静珊道:“这是我……我爹亲手做的?”邹建晨点了点头,张静珊道:“我想见见我爹。”邹建晨突然握住她的肩头,张静珊不解地扭过头,邹建晨惊悸地看着她,他道:“淑惠,你难道……难道真的什么都忘记了?”张静珊平静地道:“我不是忘了,我是一点都不知道,还有,我确实不是淑惠,我想见这位……这位老先生,只想知道这面镜子的来历,因为我怎么来到这里的,我想是因为这面镜子的缘故。”她顿了一顿,又道:“那位老先生,姓什么?也许应该这样问,我姓什么?”邹建晨喃喃地道:“姓顾……”,他一脸的惊疑,他感到事情确实不对了,因为淑惠怎么也不可能拿自己的父亲来开玩笑呀,难道她真的不是淑惠?他打量着眼前的这张脸,这确实是淑惠。张静珊点头道:“哦,这样说来我应该叫顾淑惠了,那么你能告诉我这位顾老先生住在哪里吗?或者请他来一下更为妥当,因为我从来也没有去过这个时代的外面的世界。”
邹建晨脸上的惊疑神色未消,他道:“顾老先生……你爹他……他去年就过世了。”张静珊大为失望,“那么我家里还有什么人呢?”邹建晨道:“你还有一个哥哥,出门在外,听说参加了革命党……,淑惠,你难道真的什么都忘了?”张静珊看着他,“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淑惠!”邹建晨盯着她,突然笑道:“咱们不说这个了,张……张静珊……”他带着乡音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好象在叫“张金山”,张静珊不由得笑了,她道:“你还是叫我淑惠好了,反正我也听习惯了。”邹建晨道:“好,好,淑惠,城里刚来了一个照相师,还是个外国人,我已经去联系了他,明儿请他来咱家来给大家照几张相。”张静珊来了兴趣,自己竟然可以在一百年前照相片,如果照片能保存到一百年后,让那时的自己看到,会是个什么感觉?
邹建晨接着道:“爹听说了这事,大发雷霆,说明天谁也不准照,他说洋鬼子弄这些东西出来就是没安好心,那玩意儿照一下,魂魄就被揪到那纸片上去了,这是洋鬼子在想法收咱中国人的魂魄哩!”张静珊不禁微笑,对于邹建晨的父亲,她只见过他一次,满脸的皱纹,要指望一百年前这种古板的老头理解什么是照相确实很难。
邹建晨笑道:“你看这是什么?”他从西装的外兜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张静珊的手里,原来是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里装满红色的液体,旁边放着一把小毛刷,邹建晨道:“这里最新潮的涂指甲的油,涂了很久都不会褪色。”张静珊微微有一些感动,这张笑脸真的很象承辉,可他不是,但是他对妻子的爱,却是那么相同。她的脑海里还一直浮现着一个念头,“这个顾淑惠,她为什么去一百年后?她怎么去的一百年后?看来关键还是在这面镜子上!这个梳妆台和这只鼓凳,竟然是她的父亲亲手制作的!那么镜底那‘大明天启六年’几个字并不是镜子的制作日期,那又是什么意思呢?”她茫然拧开瓶盖,空气中立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油漆味,这就是最新潮的指甲油?张静珊皱起鼻子,她急忙拧上瓶盖,把指甲油放在梳妆台上,想了一下,她突然问道:“顾淑惠的父亲,是一个木匠?”邹建晨愕然,“淑惠”采用这种方式问他,让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他呆了一下,“不是,他是一个教书先生,平时很喜欢书画篆刻什么的。”
张静珊寻思:“教书先生?难道如此精美的雕刻书画竟是出自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之手?”
“少爷!”是竹香的声音,两人回过头去,竹香正站在门口,邹建晨道:“竹香,你有什么事?”竹香不答,她垂着手,邹建晨走了过去,竹香却回头走到院中,她低声道:“少爷,城外董道爷来了。”邹建晨一愣,他道:“他来做什么?”竹香道:“老太太和二姑奶奶怀疑少奶奶的病是冲了邪气,请董道爷来内堂望望气,现在道爷正在客房奉茶……”邹建晨摆了摆手道:“你去告诉老太太和二姑奶奶,说少奶奶的病已经有了起色,多谢董道爷费心了。”竹香道:“少爷……”邹建晨厉声道:“照我说的话去做,别让那道爷进内院,这成什么话了?”
竹香只得应声去了,邹建晨出了一会神,叹了一口气,淑惠真的中了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