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时沉静了下来,两个人一时都没再说话,龙承辉闷头吸烟,高远声则想着龙承辉的这个奇怪的梦,过了一会,高远声道:“这件事确实有些离奇,不过也有可能张静珊曾经去过西南而你不知道,或是曾经与贵州人相处过一段时间,无意中学会了他们的方言,你从没听她说过,突然间听到才觉得有些奇怪。”龙承辉抬起头来,他道:“可是我在梦里也听到了有人说这种方言……”高远声笑道:“你梦里听到的也只是你的大脑让你听到的,张静珊会说贵州方言让你印象很深,所以你在梦里也不自觉听到有人这样说话,包括你在梦里看到了长得和张静珊一样的新娘子,看到了长得和你一样的新郎官,甚至他们也在你现在住的地方成了亲,这些都是你日常生活中很熟悉的,也许你太爱张静珊了,所以你才会在梦里一次次和她成亲。”
龙承辉道:“可是静珊的母亲说她不是她了,这怎么回事?”高远声笑道:“这大概也是由于张静珊说话我平常不一样了,让老人家产生了错觉,这很平常,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龙承辉默然不语,也许高远声说得对,这可能就是对他的那个莫明其妙的梦和静珊的变化最好的解释了,龙承辉的表情渐渐放松了,他站起身来:“我回去了。”高远声道:“一下午干脆就在我这里吃饭?我把何书成约来。”龙承辉微一犹豫,他摇了摇头道:“静珊病着,我还是回去。”高远声也不强留,他送龙承辉到门口,道:“你现在知道我住在这里了,有空多来坐坐。”龙承辉点头,高远声又道:“改天我去看看静珊的病。”
龙承辉出了门,他今天没有开车,站在街头,他想了一想,也并没有叫出租车,只是沿着街向着家的方向漫步走去。小城这几年变化很大,高楼林立,街道繁蔓,他小时候记忆中的那个小城现在已经找不到一点痕迹,他走得很慢,一路打量着沿街的商店,在山下的一个小吃店里,他吃了点东西,买了一瓶矿泉水,这才随步上山。
这段路程不近,从高远声的家里出来一直来到山下他竟走了两个多小时,时已正午,阳光肆虐,上山没多久,他已是满身大汗,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家似乎不远了,可是还要走好一阵子,矿泉水已经喝完,他把塑料瓶扔进路边草丛里,四下里鸟啾虫鸣,阳光照得路面泛白似的刺眼,龙承辉回想起张静珊的变化,可能真的象高远声所说的,她只是学会了一些贵州方言,毕竟她读了十几年的书,也许她的同桌甚至大学同宿舍的同学就是一个贵州人呢。
龙承辉站起身来,他的心情好多了,上山的路也没有那么难走了,终于到家了,他掏出钥匙打开院门,小容坐在檐下的一张小竹椅上,张静珊前段时间教她织毛衣,小容就把自己的一件旧毛衣拆了,把毛线蒸得直直的,这会子正掐着针脚,嘴唇一抖抖地,两只长长的竹针晃来晃去,龙承辉叫道:“小容。”“诶。”小容应道,却立时又沮丧道:“又数错了。”她起身把毛衣放在竹椅上,笑道:“表姐夫回来了,我去给你热饭。”“不用,”龙承辉道:“我在山下吃过了。”“吃过了?”小容随口道,她不再理他,拿起毛衣又坐回竹椅,龙承辉走前几步,他背着手看着小容细细数针脚,一时童心忽起,大声和着小容的轻声叫道:“十二、十三、十四……”却故意和小容叫的数字不一样,小容一摔毛衣,嗔道:“表姐夫,你别捣乱。”龙承辉笑道:“你表姐好些了吗?”小容道:“表姐吃了点东西,正睡午觉呢。”“哦,”龙承辉随口应道,“你姨妈呢?”“姨妈也在睡午觉。”
龙承辉慢慢上了三楼,他轻轻推开卧室的门,张静珊确实在睡觉,她躺在床上抱着枕头,身子蜷曲象个小孩子,龙承辉微笑一下,他轻轻掩上了卧室的门,但愿静珊的病已经好了。他下了楼,坐在门前和小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问她家里的情况,在家乡是不是有一个等着他的小伙子,小容满脸通红,格格直笑。
吃过晚饭,龙承辉端着饭上了楼,张静珊还睡着,他并没有叫醒她,将饭碗放在小柜上,他自己也躺下了,很久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了,今天真是累了,他只觉一身酸痛,“明天如果静珊的病还没有起色,无论如何也得让她去看看医生了。”他听着身边张静珊宁静均匀的呼吸,慢慢睡着了。
那个熟悉的梦又来了,龙承辉叹了一口气,怎么才能摆脱这个梦呢?真是离奇,他在梦里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梦里不能自由行动,而是在梦里机械地重复进行着一切,新娘子进门了,她被送进了新房,那个似极了自己的男人来了,他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他听见那个男人道:“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换来你的微笑和抹去你的泪水!”这多象一句台词,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近了,好象就在窗下,龙承辉好奇心起,他从窗缝看进去,只见那和静珊一模一样的新娘子正坐在窗下,她穿着大红色的吉服,看去很美,龙承辉不由得有些痴了,突然窗子被猛地推开了,那个男人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龙承辉惊醒了,他睁大了眼睛,那新娘子却依然坐在镜前梳妆,一时间他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他慢慢回过神来,屋里熟悉的一切让他知道他已经醒了,坐在镜前的是张静珊,她穿着绛红的睡袍,卧室里一直紧闭的窗帘这里却拉开着,夜色很明,张静珊并没有开灯,她就这样坐在月光里对镜梳妆,龙承辉准备坐起身来,可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脑海中一个声音提醒他,静珊为什么为在夜里梳妆打扮呢?月光透过窗子,他看见张静珊的动作舒缓,但是却很熟练地就将头发挽成了一个发髻,她拿起龙承辉放在小柜上的一支筷子插进发髻,又吐了口唾沬在手上,抹了抹头发,然后她开始描眉涂唇,就象一个女人准备出门正在打扮自己,可现在是半夜,一切显得无比的诡异。
龙承辉的心怦怦乱跳,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还在那个梦里,这不是静珊,这是那个新娘子正在梳妆,张静珊坐在镜子前就这样弄了一个多小时,龙承辉已经毫无睡意,他就这样看着她,张静珊最后甚至还仔细地涂了指甲油,做完了这一切,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似乎觉得满意了,慢慢站了起来,龙承辉急忙闭上了眼睛,没有听到半点声息,但是他感到张静珊已走到了床前,她在看着自己,龙承辉微微睁开眼,那件红色的睡袍正在他的眼前,他看不到张静珊的脸,但是他看到了她的手,鲜红的指甲,手里握着那把牛角梳子,她握得是那么紧,以至指节发白,龙承辉莫明地感到了一阵心悸,他一动不动,张静珊也这样一动不动,持续了一会,张静珊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把梳子放回梳妆台上,轻轻上床睡了,龙承辉屏住了呼吸,直到他听到她睡熟了的呼吸声,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他不明白,静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难道静珊真的被……,他不敢再想下去,高远声的分析在阳光下似乎合情合理,可在深夜里,龙承辉却感到一切都重新回到了离奇诡异,鬼是存在的,他不由得想。
龙承辉轻轻侧身,他看着身边的张静珊,月光正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是如此美丽,在月光下焕发出一种圣洁的光辉,龙承辉痴迷地看着眼前的这张脸,突然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他微微俯过头去,张静珊慢慢睁开了眼,他吃了一惊,张静珊直直地盯着他,龙承辉发现她的瞳孔在不停地扩大收缩,一时几乎见不到瞳孔,眼睛竟似两只白球,一时却又整个眼眶里都是一片黑色,这张美丽的脸突然间看起来是如此可怕!龙承辉只觉身体僵直,他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脊背上一股寒气升起,张静珊慢慢地道:“你做甚么?”还是那种怪异的腔调,龙承辉定了定神,他甚至还笑了一笑,只是这个笑容是如此的生硬,他颤声道:“没……没有甚么?我睡不着,想……想出去走走。”张静珊轻轻嗯了一声,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龙承辉急急穿上衣服,他不敢扭头再看床上那具熟悉的躯体,只是象逃一样奔出了卧室,又象逃一样奔下了楼梯,颤抖着手打开了房门,门外月明如洗,枝影摇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才的恐惧似乎被缓解了一些,他站在院中,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卧室,白色的窗帘在夜风中飘动,这是一个平和宁静的夜晚,可他终于知道了一个最可怕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