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朔方郡百姓入了神都,均有一种人生大起大落的错愕感。唯独小郡王惊喜过后,不免想起风月楼,风月楼五岁离开凤翔郡,来到朔方郡,便进入郡王府,做了小郡王的伴读。风月楼聪明伶俐,每次小郡王做错了事,都是风月楼想出鬼点子,替小郡王在郡王与教书先生那里哄骗过去,不想今日好不容易相遇,却变成了阴阳永隔,生死两望,不免有一些美中不足,心中五味杂陈。
却说风月楼被花非花一掌拍飞,顿时一阵灵魂撕裂的疼痛传遍全身,风月楼尚且没有来得及惨叫,忽然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竟然越飞越高,丝毫没有掉落的意思,风月楼大吃一惊,低头一看,却发现他的身体早已掉在地上。风月楼这才反应过来,可能他已经死了,掉在地上的正是他的尸体,而空中飞的却是他的灵魂。风月楼不禁哭出声来,他是**所生,但是那个女人却不要他了,甚至要杀他,好不容易遇到好心的飘雪,却天降灾难,令唯一对他好的人也死于非命,辗转被昆仑修士带上神都,却因他心中悲伤,哭出声来,莫名遭了无妄之灾。风月楼越哭越伤心,忽然,风月楼感觉周围一寒。风月楼抬头一看,发现花非花正冷冷地向他看来,风月楼大惊失色,慌忙逃跑。
风月楼的灵魂在空中飞奔,周围景色不住变换,亭台水榭,阁楼宫殿,甚至夹杂着几座祭坛。风月楼毕竟年幼,回头发现花非花并没有追来,大感轻松之下,被昆仑神都这美轮美奂的仙家景色所吸引。风月楼悲伤之情渐去,取而代之的是好奇。不禁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但是风月楼是灵体,没有修炼过任何仙家法术,灵体便如同轻烟一般,华而不实。风月楼本想采摘几颗果实尝尝,却发现手掌碰到果子,果子竟然穿过手掌,纹丝未动。风月楼刚开始觉得十分好玩,时间久了,未免一阵气馁,看得见,摸不着,更加吃不着,让一个小孩子如何受得了。风月楼赌气地不再看周围的景色,只是低头前行,如此经过两个日夜,风月楼身子一震,却是撞到了一个人。风月楼抬头一看,发现身前站着一个中年人。中年人国字脸,阔额高鼻,头戴玉冠,身着黑袍,上面绣着五爪神龙。中年人仅仅负手而立,却自成气势,仿佛他就是这天下的主宰。风月楼惊讶地嘴巴大张,指着中年人结巴地说道:“您是皇帝陛下?”中年人面色陡然一冷,双目射出两道寒光,风月楼顿时如堕冰窟,打了一个寒颤,这才清醒过来。风月楼不禁想道:我只是一个平民,见着皇帝陛下,需要磕头行礼。可是我非但没有磕头,反而用手指着陛下,恐怕要被陛下砍头了。忽然风月楼想到他已经死去,即使皇帝要杀他,恐怕也是办不到。风月楼想通这一点,重新镇定地看向中年人。中年人不禁诧异,脸上更加冰冷,周围的空气也似乎因为中年人的发怒而凝结。风月楼略感不适,却也激起风月楼的傲气,风月楼抱着自己已死,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想法,傲然地看着中年人。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中年人忽然哈哈大笑,道:“小家伙你很有趣,不过脑子却不好使。这四周都是火红的曼珠沙华,脚下是看得见死者平生的忘川河,有哪一个皇帝会待在这一个地方。”风月楼这才想起观看四周,风月楼心中却是大惊:这人好强的气势,我竟然被这人的气势所夺,丝毫没有留意身处之地是什么地方。
风月楼先抬头,看到天空上挂着一轮血月,血月殷红如血,大如车盖。血月周围的天空漆黑如墨,没有一颗星宿。血月下方,漫山遍野的都是火红色的花朵,一眼望不到边。风月楼却看得大惊,拉起中年人叫道:“不好了,这里着火了。咱么快跑,要不然就跑不掉了。”中年人被风月楼逗笑了,一把拉住风月楼,道:“你仔细看,这是花,不是火。不过因为这花特别像飞腾的火焰,所以人们也称这段路为火照之路。”风月楼听完,探头细看,发现果然是花,花朵只有枝与花,没有叶,妖艳的红色如同燃烧的火焰。花朵上闪烁着淡淡的红光,红光如烟如雾,一阵风吹过,红光跳动,便如同大火燎原一般。风月楼看的如此如醉,叹服道:“大叔你可懂得真多,我都被这曼珠沙华吓住了,还以为是着火了。”中年人叹息一声,神情有些低落道:“我久居这里,如何会不认识这曼珠沙华。曼珠沙华的颜色也是这里唯一的颜色,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看花。”
风月楼没有听出中年人的落寞,低头看向忘川河。忘川河水清澈明亮,但却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灵,也看不到水底。水面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如同铜镜一般,但却倒映不出照水的风月楼。就在风月楼准备抬头的时候,水中忽然出现人影。首先出现的是风月楼的母亲攀枝凤,攀枝凤是风月楼母亲在春风楼的艺名。画中的攀枝凤是在长安京兆尹大牢出生,大概是攀枝凤生风月楼的时候耗尽力气,几次勉强想要坐起,都没有成功。攀枝凤放弃挣扎,让飘雪把风月楼抱给她看,飘雪不疑有他,把风月楼递给攀枝凤,攀枝凤却陡然满脸狰狞,就要掐死风月楼,幸亏飘雪眼疾手快,这才让风月楼逃过一劫。而与此同时,牢房里进来两个狱卒,狱卒是被风月楼出生时的哭声招来的。狱卒也看见了攀枝凤的举动,黑着脸警告了攀枝凤一阵子,才放下一罐鸡汤离去。其中一个略显年老的狱卒冷声道:“亏老子想你生孩子辛苦,还专门叮嘱婆娘给你炖了鸡汤,没想到你却是如此歹毒的贱货,以后便是老子的尿,你也休想喝到。这孩子往后平安便罢,若有个三长两短,老子不仅追究你杀人罪,还追究你谋反罪。”
攀枝凤果然在往后的日子里没有动风月楼,却也没有亲近风月楼。
风月楼生下不久后,攀枝凤便被牢头掉包,放了出去。攀枝凤回到春风楼,不敢亲自杀了风月楼,便命令飘雪把风月楼扔掉。飘雪表面上答应攀枝凤,实际上却私自藏了风月楼。飘雪大半辈子陪着攀枝凤飘零,老来无依无靠,经常以泪洗面。自从飘雪得到风月楼后,似乎流逝的生命,一下子回到了身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飘雪省吃俭用,把她几十年攒下的积蓄,全部给风月楼买了吃喝穿玩的东西,甚至把身上的衣裙首饰变卖,穿上粗布麻衣,也要用省出的金银,给风月楼买摇篮。飘雪大部分时间都会坐在摇篮旁,摇着摇篮,轻轻地哼唱着摇篮曲,而风月楼也眨着明亮的眼睛,或者笑,或者翻腾,都会让飘雪开心不已。
风月楼看到此处,已经泪如雨下,爬在忘川河畔,哭喊道:“婆婆,你回来,月楼好想你,你怎么就丢下月楼一个人走了,你不要月楼了吗。”风月楼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道飘雪,但风月楼的手却穿过了忘川河面,也穿过了飘雪,丝毫没有荡起忘川河半点涟漪。忘川河仍旧平静如铜镜,画面也没有丝毫停顿,仍旧缓缓流动。
风月楼在飘雪的抚养下,转眼间,已经五岁。这一日,飘雪一日未归,风月楼走出五年没有踏出的院落,一路询问来到春风楼。风月楼找到飘雪之时,却发现飘雪与攀枝凤正在满脸堆笑,向一个狱卒解释着什么。狱卒正是那个送鸡汤的老年狱卒,狱卒满脸怒容,冷声对攀枝凤说道:“攀枝凤,你和老子已经耗了一天了,老子不想再听你解释。你现在只需把那孩子领出来,让老子看一眼,万事皆休,如若不然,老子现在就抓你回去。”攀枝凤恬着脸,道:“冯大人,不是小女子不让您看,实在是孩子得了天花,最近不能见客,还请大人谅解。”飘雪也是一旁帮腔。风月楼看见飘雪,满脸堆笑的叫了一声“婆婆,你怎么一天没有回家。”便扑到飘雪的怀里,飘雪急忙抱住风月楼,满脸慈爱,忽然飘雪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脸看向攀枝凤,果然攀枝凤也是满脸怪异的看向飘雪。攀枝凤眸子中寒光闪烁,似乎陡然间有两团火焰跳跃。飘雪面色一变,就在此时,冯狱卒忽然拉过风月楼道:“这就是那个小家伙吧,都长这么大了。小家伙名字取了么,叫什么。你们不是说小家伙得了天花了吗,我看小家伙活蹦乱跳的,丝毫没有得病的迹象。”攀枝凤避重就轻道:“小女子识字不多,就给取了风月楼。大人如果觉得不合适,就请大人给改一个。”冯狱卒皱了一下眉头,却也没有追问天花的事,毕竟小孩子调皮捣蛋,父母找不到孩子去向,也属正常。狱卒说道:“你是孩子的母亲,名字自然是应该你给取。况且名字无好坏,只要小家伙成材,什么样的名字不是好名字。前朝孝武皇帝小时候的名字叫刘彘,可现在谁人敢说这名字不好。不过你这贱人虽然狠毒,总算没有过分,老子就暂且绕过你吧。”说完冯狱卒逗了风月楼一阵子,便迆迆然的下楼离开。攀枝凤猛地打了飘雪一个耳光,冷笑道:“好啊,怪不得这些年你省吃俭用,还经常找我要钱,原来是把这小杂种偷着养在家里。枉我那么信任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飘雪被攀枝凤扇倒在地,风月楼虽然年仅五岁,但是风月楼从小就聪慧敏捷。风月楼此时已经听出来,攀枝凤就是他的生母,但是攀枝凤不喜欢他,让飘雪杀了他,飘雪不舍得杀他,把他偷着留了下来。风月楼又是恨,又是心疼飘雪,便扑身而上,抓住攀枝凤的胳膊就咬。攀枝凤一个不留神,被风月楼咬住胳膊,顿时大怒,把风月楼摔在地上,自袖中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就刺风月楼,却是飘雪扑在风月楼的身上,替风月楼挡住攀枝凤的匕首。飘雪被匕首刺中后背,顿时后背血流如注。飘雪丝毫没有理会后背的匕首,着急的检查了风月楼全身一边,发现风月楼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飘雪艰难的爬起,也不拔掉后背的匕首,跪在攀枝凤的面前,道:“小姐,无论如何,月楼都是你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小姐如何能够如此狠心,要杀了月楼,月楼可是你的亲生儿子。老奴陪了小姐十多年,如今体弱多病,恐怕不能够伺候小姐了。如果小姐不喜欢月楼,我便带着月楼离开凤翔郡,从此不会出现在小姐眼前。”攀枝凤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却是风月楼爬起身,吼叫道:“我没有母亲,我母亲早死了,这么狠毒的女人怎么会是我的母亲。”攀枝凤当即大怒,顿时一顿拳打脚踢,骂道:“我就知道这小杂种是白眼狼,早知如此,当年我就亲自动手,何至于让小杂种多活五年。”攀枝凤打完风月楼,便叫进来一个女仆,道:“去叫几个护院进来,把飘雪给我拉开。”攀枝凤显然恨极飘雪,也不叫飘雪雪姨,而是直呼其名。飘雪本以为攀枝凤把风月楼打一顿,攀枝凤泄了气,就可以好好商量一下。飘雪只是攀枝凤的女仆,大半生待在春风楼,一生没有找托付之人。飘雪自从留下风月楼,便有了脱离春风楼的打算,但是,飘雪每次想到离开春风楼,飘雪都不知道如何生存。飘雪对离开春风楼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其潜意识里,还是希望留在春风楼。此时飘雪听见攀枝凤让女仆叫护院,显然是不准备善了,飘雪猛地抱起风月楼,便疾步离开春风楼。
风月楼双手拨着纹丝不动、不起半点折皱的忘川河水,哭的全身没有力气。逝去的往事,心头的伤痕,不用忘川河水演化,风月楼也是历历在目,丝毫没有疏漏。中年人叹息一声,拉起哭倒在地的风月楼,痛苦道:“造孽啊,朕已经是天底下最为狠心的父亲了,朕逼死了朕的儿子。没想到朕竟然不是做这事的最后一人,天下狠心人甚至还有胜于朕的。”风月楼听到中年人逼死了自己的儿子,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厌恶,一把甩开中年人道:“原来你这么坏,竟然逼死了你的亲生儿子。”中年人长吸了一口气,指着忘川河畔的一座高台道:“小家伙,可认识这座高台。”风月楼道:“忘川河畔,黄泉路上的高台,应该是望乡台吧。”中年人摇了摇头道:“非也,望乡台早被我拆除了,这台是我重新修建的,名为归来望思台。”风月楼忽然想到,一个人自称朕,很显然做过皇帝。而且这人还逼死了自己的儿子,为此而修建了归来望思台,期望他的儿子归来。顿时一个彪炳史册的大人物名字出现在脑海,不禁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