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众妙之门,沿着大茅路盘桓向东,道路两旁渐渐看到未竣工的建筑物。过了茅山书画院,东北方向望去,硕大的老子塑像慈眉善目,不乏威仪。塑像两侧的宫室飞檐翘角,在云雾之中隐现,一派仙家气象。虽然是细雨纷纷的季节,但道院的各个景点人头攒头,香客、观光客络绎不绝。万福宫、万寿宫、万宁宫都是香客们必去的场所。
闻稷并不想参与其中,他知道这些建筑只是表象,徒增氛围而已,在这里面找不到他要的开释或者安慰,他要寻找修道的界点,最好能找到一位有道修士。
因为是第一次来,大家都有些兴趣。一行众人顺着示意图的标示,几乎把每一个景点都遛了一遍。大牛、二宝和风子是逢殿必进,逢像必拜,一路虔诚过来。雅倩则更加虔诚,不但要拜,每拜一次口中还喃喃自语。闻稷却淡然的很,勉强而为。
一圈下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阴沉的天气,上午和下午的天色倒是没有多少区别。四人都有些累了,打过尖以后,在大茅峰九霄万福宫太元宝殿前休息。坐下不多时,闻稷觉得神清气爽,心情中的晦暗消除了不少。
太元宝殿是九霄万福宫的主体建筑,赭色的殿门,黄色的墙体。建筑并不雄伟,甚至有些简陋,比之佛教寺院的建筑,要低微得多。或许这正是道教倡导的修身修性,不事张扬的风格吧。九霄万福宫依山而建,很多小地方的处理巧夺天工,这应该是本土宗教更贴近生活,贴近自然的一种精神吧。道教的教义就是取法自然、天人合一,不需要依仗华丽的外表来博取信奉。
闻稷在遐思中抬头向上看,七彩的霞光越过太元宝殿的脊顶直透入阴沉的天空。霞光呈圆柱状,好像还缓慢旋转。他想伸手拍拍身边的雅倩,提示她观看,但拍了个空。回头看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三位室友、雅倩及刚才同样在旁边休息的其他游客都不见了踪影,偌大的宝殿门前空无一人。
宝殿的砖瓦开始分散,像被依照建造时的顺序反向拆解,露出褐黄色高低不平的山石。太元宝殿分解完之后,后面的升表台和二圣殿也开始分解,露出一块完整巨大的山石平台,平台隐隐透着光晕,七彩霞光在平台上方,隔着一臂的空间,凭空生发出来,射入空中。
少时,隐约的铃声传入闻稷的耳中,铃声并不大,但入耳愉悦,提神醒脑,仿佛让他一下子从混沌走进了晴明。一位中年男人出现在平台上,方口阔鼻,浓眉大眼,颌下半尺须髯,青色的道冠道服,左手持三清铃,右手执拂尘,铃声正是从他的左手摇动中发出。道人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他过去。
“您是…?”他不可抗拒地缓慢走过去。
“无量天尊,小道本尊茅盈”中年男子恭敬地向他打了一个稽首。
“茅盈仙驾,闻稷见礼了!”他也打了一个稽首。说出这个话,做出这个动作,他自己感到很茫然。从小到大他从来不这样说话,即使严肃的时候,也不会这么文绉绉的,更没有学过怎么行道教的礼仪。正疑惑的时候,茅盈又说
“帝君无需多礼,小道在此恭候多时了。”
“帝君?”他回过头看看身后,没有发现其他人“您是叫我?”
茅盈微笑着轻轻点了一下头,随后又说
“帝君不必疑惑,小道这次应召前来,为帝君带来谶语四句,请帝君记下”他将手中的拂尘抖动了一下,停止摇铃。
“六道非常道,本尊非常尊。三界劫波尽,清冥共一身。”
“什么意思?”闻稷重复了一遍,这四句话并不难记。
“机缘到了,帝君自然就能理解。”茅盈依然是微笑着的,很谦恭,但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我想…”既然人家不想解释,他也不能强迫,但能否请他帮忙开解一下这段时间的经历?
“谶语之外的事,帝君想问,尽管开口。但小道的回答恐怕也不能尽释疑窦!”你这还没开口,人家已经先打了招呼。难道我想说什么他都知道?这也太没意思了吧!那你就干脆一五一十都说了吧。
他反而不急了,静静地看着茅盈。茅盈依然是微笑的,真诚的微笑,不带一点虚假。双眼清亮晴明,透着无穷的智慧和安慰。铃音又起,节奏与刚才的略有区别,传进耳中,感觉无比通透。对视着他的眼光,听着铃音,闻稷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或者说即使不明白,这一段时间的经历给自己造成的困扰已经不重要了,或者说根本不值一提。能否得到茅盈的解释无关紧要,甚至未来还会有未知的经历,也是他必须经历的,即使提前告诉他,也无伤因果,该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
既然这样,又何必多此一问,多此一解呢?
闻稷也笑了,真诚的微笑,也没有一丝的虚假。
茅盈收掉铃音,将拂尘往前一指,闻稷顺着指向回头看去。刚才分解了的太元宝殿又缓慢地堆砌起来,似乎与先前的不太一样,但又说不出有什么不一样,他同时看到日月轮转,明暗交替,草木荣枯。这一切都在万道霞光之中,像海市蜃楼,又像镜花水月。
是啊,所有的存在只是表象,同样的存在可以是不同的表象,万物都在生灭之中轮回,六道的轮回也无需完全一样地重复。
是的,他也想问刚才这建筑怎么会分解掉,现在,这一问也是多余的了,有或者没有这座太元宝殿并不重要,它是怎么搭建的,怎么分解的,更不重要。大道就是自然,不必注重表象。
他好像快要理解‘六道非常道’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