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人:李长科
获知素清和永松要来的消息,我真是天天掰着手指头儿算团圆的日子。有关国内政治局势的情况,在外面听到的都不太乐观,害怕他们路上有闪失,又无计可施,只等得心焦儿。为了让他们免受我一路来的艰辛之苦,我早早就将他们娘俩所需要的生活费、旅费寄到了香港李长华堂哥处。
香港与巴西往来通信也要数月,苦等来素清到香港后发来的第一封信时,我在巴西的生活,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日子举步维艰。
在巴西那些年,眼看着周围的中国人越来越多。国内的政治形势紧张,香港的人口爆棚,就业不易,相对来说巴西倒是容易讨生活些。我在巴西稳定后,陆续接到以前老朋友的请托,要我在巴西帮他们找活路。自己一路过来,也是大家帮忙,所以但凡是我能力所及的,我总是希望能帮一点事一点,能帮一个是一个。大部分中国人远渡重阳,离家万里,就是希望能够用自己的汗水,创造幸福的生活。可总有一些中国人,改不了“窝里斗”的特性。1957年,我请我所在的餐馆日本老板作保,帮四位朋友来了巴西,并给他们安排了工作。我尽力帮助了他们,但他们来了后,看我在餐馆做得顺风顺水,眼红,到处诋毁我,让我和老板之间有了隔阂。
1958年,我结义兄弟戴长荣的学徒高先生来到了巴西。高先生是四川人,来巴西举目无亲,长荣来信让我尽力帮助。高先生想要开个中餐馆,请我一起参与,我碍于长荣的面子,加之与老板生分了,便辞了日本酒楼的差事,出来与他们一起做。
饭店取名“国泰”,开在圣保罗市中心最好的位置,装修和租金十分昂贵,我们几个人手头的钱不够。高先生提出他们初来乍到,人头不熟,还是由我出面去借的好。能拥有自己的饭店,是我和素清共同的梦想。我不疑有他,一口气向朋友、同业借了八千美金外债用作饭店开业之用。
饭店顺利开起来了,我是大厨,整日都是在后厨张罗。虽然没有时间到前头揽客,可后厨饭菜不停地往外端,分明是生意很好,可其他几个合伙人总是跟我说生意不好,赚不到钱,不能分红。我不懂经营,也不善理财,只是暗自纳闷。
数月后,当初借钱给我们开饭店的债主们纷纷上门讨债,姓高的只是打太极,矢口否认饭店借了钱。钱是我借的,债主在店里讨不到钱,自然就会找我麻烦。我气不过,明明我借的钱都花在了饭店上,如今居然都是我一个人的麻烦,火气一上来,几次与姓高的动起了手。
本来想着素清和永松来了,凭着我这几年辛苦工作的积蓄,我们就可以在外面找个地方,安个家。这几年一个人在外,都是生计在哪里,就在哪里讲究着安身,何曾有过家。可如今非但几年的积累打了水漂,还欠了一身外债。想到素清和永松来了,跟着我可能连基本的生活都没有办法保障。加之素清说没有收到我寄的旅费,需要再筹措,我也不明就里,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暂时让他们在香港呆着比较好,至少还有亲戚照应。于是便照着这个意思,给素清回了信。
想着素清在香港不管来不来巴西,都需要花销,我又想方设法筹措了350美金,打算托人捎回去。当时跟我一起到巴西的,有一位理发师,早年在上海滩很有名。几经周折来到了巴西,但巴西的中国人毕竟不多,老师傅的手艺,本地人不接受,他开的理发店没有生意,打算回香港。理发师听说了我太太在香港,跟我说,他正准备请香港的朋友汇一笔钱过来买票回香港。不如我把钱先借给他买船票,到香港后,他从朋友那边拿到钱后,直接还给我太太,这样我就不用寄了,他也省得等时间。我相信他了,将这辛苦筹得的350美金交给了他。
姓高的听闻了我太太到了香港的事儿,主动来示好,让我放心,他会写一封信,让在香港的朋友照应素清,如果我太太要来的,直接去他朋友那边拿船票。
直到此时,我也从未怀疑是堂哥故意不给素清钱;直到此时,我还是信着理发师会将我如此艰难情况下筹到的美金交到素清手中,让素清与永松在香港的生活不至于困苦;直到此时,我还是深信如果素清还是想来巴西,那么姓高的朋友会给她船票……
后来,素清凭一己之力,千辛万苦来了巴西,我才知道,不光这次我的旅费和生活费,过去七八年,我寄出的生活费,堂哥也从未转交给我家一分;理发师傅到了香港,也从没有去找过素清;姓高的也没有给素清买好船票!
回顾往事,有时候我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这么信他们;为什么同在困顿中挣扎,坑中国人的还总是中国人。因为有了这些不善之人,我们的团圆又整整推迟了一年多。只能说,冥冥中,这也许就是命运对我们的考验,注定我们的再聚首,需要漫长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