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忘记了自己房间里这个叫做左西的女孩的存在。
刚才的举止实在是让我太过于尴尬。我完全能够感觉到自己滚烫的脸颊，应该是已经红透了吧。
太不好意思了，太无礼了，太有失形象了，我该怎么做才能让看上去显得她刚才看到的一幕与己无关呢，太难想象了，实在是太丢人了。
“喂！你平时都是这样吗？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我行我素吗？”左西的问题锋芒毕露，也许这根本就是她性格里面的自有因子。
“我…不是啊…以为家里只有我自己呢，忘记还有一个人了…”
说着，突然我就想起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对了，刚才，你藏起来了吗？怎么过来的人都没有发现你呢？你是害怕警察吗？还是你犯了案子一直在逃？要不就是那些人都在忙碌根本就没注意到你。”
左西咧着半个嘴坏笑，一脸的不屑一顾，揶揄说：“我要真是个逃犯，在警察来之前早就逃之夭夭了，还会回来跟你废话吗？什么思维，就你这样的还能当警察？”
本来还以为自己能够在语言上扳回一局，结果却是一败再败。说心里话，我对这个才认识没有几个小时的左西并没有多少特别的感觉，至少我觉得她不像是坏人。所以，语言上的针锋相对应该不会产生什么隔阂。
“好吧，那么就请你说说你找到我们的真正目的吧。”
“嗯，我认为，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左西说：“要是你们早就想到要我说这个问题的话，可能那个突然死掉的家伙就会提供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了，可惜，怎么就突然嗝屁了呢。”
“你怎么说话的！”
她这样说秦用，听着刺耳，我十分不满。就算秦用涉及到她父亲的去世，可也不能把这样的用词用来形容他。
“我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你管得着吗？这件事情困扰了我很多年，每当我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亲的陪伴，而我呢，只有抱着洋娃娃远远观望别人的份儿，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左西决绝地反驳，你根本就不知道别人经历过什么，还要固执地坚持自己的判断，这是对人的礼貌吗？我就是要这么说他，你就告诉我怎么了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也许我的话其实就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刺痛了她，揭起了她心底最不愿触碰的一块伤疤，所以她才会这样强烈的反驳。
左西调整着自己的情绪，静静窝在沙发里。此时此刻，这就是她的小窝吧，看上去真温馨。
我不敢去问她任何关于她的事情，她住在哪儿，她的家人在哪儿。除非她主动说出来，要不然干脆就当做秘密石沉大海好了。
“是这样的，”左西轻声说，“我打听到的消息是，老K那时候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辛我可的身上，说是他撺掇其他人拒不执行命令，导致事发时支援跟不上，才造成了大量伤亡。”
“但是，”左西示意我把茶几上的水杯递给她，“我又打听到这个辛我可不像是什么坏人，正相反的，他是一个好人，据说是前几年崛起的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但是不知道怎么就脱离了警队变成了坏人。他们告诉我说，这是因为辛我可和那个老K在很多事情上意见不一致，换句话说就是青年一代跟资深一代的对立。可是也有人说，这次行动的失败，其实就是老K刻意安排的，为的就是要让辛我可被排挤出去。虽然说了这么多，不过我真的搞不清楚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寻找真相。”
左西捋捋额前的碎发，低头喝水。
“辛我可是我的哥哥，”我说，“他不是坏人。”
“哎呀呀，我知道他是你哥哥，虽然你们俩长得不太一样，但我还是能够找到共同点的。对了，我刚想起来，家里还有一张照片呢，很久了，记得是小时候父亲拿回家里的，我还记得他当时很自豪地指着你哥哥说这是警队的骄傲，说他分到自己那个小组真是荣幸什么的。谁知道没几天一起出去执行任务就再也没有回来。”
沉默了一下，我问左西：“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寻找真相吗？”
左西眼睛红红的，但是没有半点退缩。她迎着我的目光，用力点点头，说：“好的。”
“喂喂喂，你要知道我们只有11天的时间，”看她答应这么痛快，我倒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而且还不一定有多少艰难险阻在前面等着……”
“行了你不要说了，”左西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你瞧瞧你瞧瞧，你就跟唐僧似的，啰里啰嗦的，我要是害怕，会来找你吗？也不用脑子想想，真是的。”
也许，我在她的眼里还算不上是个好警察，大概也就是学员这个样子，而她就是我的老师，谆谆教导之下还是恨铁不成钢。不管怎么样，两个人总要好过一个人，最起码的能够互相提醒互相照应。
“那么，我们去当时的现场看看吧，或许能够找到些线索。”
“好。”
南方，某省。
这是一片广袤的热带雨林，气候湿热，说不定还会有什么狼虫虎豹出没。我后悔不该带着她一起过来。
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当时的小草屋。现在那里就是一片废墟，满目荒芜，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
左西对周围高大的树木很好奇，左顾右盼，什么都很新奇。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旅游，更深一步讲也就是探险。她根本就不会知道可能出现什么情况，也许是蛇蝎，也许是瘴气，也许是不小心划伤就会导致死亡的植物针刺，也许是更严重的不可预知的危险。
她在我的前面，拿着手中的木棍左插插右捣捣，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不知怎么，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似乎来过这个地方，而她现在所做的，就像是一个小孩在寻找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玩具。她是来找东西的，那么我呢？
想到这里，我苦笑，对自己说想多了，不要胡思乱想，要专心寻找线索。
“快过来，我找到了！”左西在旁边不远的灌木丛后面大声召唤，快过来看。
我急忙挥起砍刀撩开不知名植物伸长的枝干，跑过去。
左西费力地从一棵见血封喉的树洞里扒出了一本用油纸布袋包裹整齐的书本，爱惜地掸去上面腐烂的树叶。
“这是我父亲的棋谱，他在家的时候经常研究象棋，出去执行任务也会带着，时不时的也会跟同事们杀上两盘。”
“你怎么会知道它在这里？”
我觉得突然暴露出来的问题太多了，这个左西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高深莫测。就好比是一个圈套，她引领着一无所知的我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闯了进来。
“你不信任我？”左西是一个敏锐的女孩，她摆弄着棋谱，若无其事的样子，却轻易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并且奋起反击。在她面前，我一败涂地。
“不管你信不信任我，反正我现在是跟你一起的，最起码也是一个战线的，”左西俏皮地笑，说，“我们的敌人应该是一样的。”说完，她调皮地吐吐舌头，眨眨眼睛，又说，“百分之九十。”
“好吧，姑且就在一个阵容里吧，”我仍旧对她充满了疑问，“当你露出马脚的时候，我就把你也收拾了。”
“随便你。”
左西低头翻看那本棋谱，指着其中一段用蓝色圆珠笔标记出来的文字，说：“你看这里，象棋术语，困毙，意思是轮到一方行棋，但按规定，己方无棋可走。”
“这意思就是输了呗，有什么特别的？”我根本就没把这个当回事，心想就算有线索也不可能在这本破破烂烂的棋谱里。
再看这里，左西翻了一页，看着背面说：“大刀剜心，就是利用中炮牵制对方中路子力，弃车强砍对方中士构成铁门栓局势取胜。同样局势下，用兵则为小刀剜心。”
“什么叫做铁门栓？”我问，“弄得文绉绉的，怎么不叫金门栓？”
“铁门栓，”左西翻回前面几页，看着书，一字一句念道，“利用中炮牵制对方中线子力，用己方车从底线将军取胜。”
“哦，就是釜底抽薪啊。”我就觉得这古人说的太多，其实四个字就能说清楚的东西，不用再去长篇大论。
左西根本就不管我说什么，她翻到最后一页，反面写着几个字。我凑过去一看，的确是龙飞凤舞的笔迹，八个字，“棋如人生，一错再错“。
“什么意思啊？”左西问我，“能不能从这几个字里面悟点什么？”
“大概是在说什么事情吧。”我一时也说不清楚，不过要是把这几天得到的信息都放在一起分析的话，似乎还能找到点门道。
我靠在见血封喉那粗壮的树身上，手托着下巴，思考着。
“想要做到困毙，首先就要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往哪里走，然后才能走成先招一集制敌；大刀剜心，说白了也就是暗度陈仓，只不过这个暗度的代价有点大。不过，等等，你确定这不是你的父亲随意划下的标记？”
左西气急败坏，说：“你还是不相信我！我父亲平常做的标记都是用我小时候画画用的彩色水笔，这个却是蓝色圆珠笔，是他平时任务随身携带的笔。”
“是吗，要是这样的话，那，”我突然又觉得有问题，“等等，为什么这本书能够保存这么久？”
“哎呀你笨啊，你看这不是油纸吗，你看你看，棋谱都快烂掉了。”
我接过左西轻轻放进我手里的棋谱，捏起一页下角搓了一下，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确实，纸张的质地将近腐朽，满是腐臭，应该是在潮湿的环境中放了很久没错。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的父亲对这件事情知道的这么详细，那么秦用所说的丛林黑影很有可能就是你的父亲……”
“不会！”左西听着我的分析相当愤慨，她决不允许别人说她父亲半个不字，就像我认同我的哥哥，还有秦用。
“然后，他的任务完成，老K担心他把事情说出去，所以就把他也杀了。”
我平静地说完我的分析，左西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死命摇着头，竭斯底里地尖叫：“不会的！不是这样！你在骗人！”
“至少，就目前的判断来说，就是这样。”
在真相面前，我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真相就是真相，我必须坚持自己的判断，哪怕后面搜集的证据推翻现在的判断，至少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可能我并不是一个出色地警察，没有那么多这样那样的头脑，但是主使我前进的力量是真相，无论得出的结论把谁送向断头台，我都不回后悔。真相，才是最重要的。是的，我太冷漠，可是就算我不冷漠，又能做什么呢？
左西蹲在灌木丛旁边抽泣，她把头深深地埋进抱紧的双臂。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安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如果这是真相，你会怎么做？”左西还在流着眼泪，问我，“你会怎么做？会让一个女儿心中高大的父亲的形象崩塌吗？”
“这不已经没有形象了吗？”我很不理解她这样问到底是为什么，说，“你都已经知道了，还谈什么形象？”
“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不把真相放在新闻媒体上。”
“不可以，”我很坚定，说，“不可以。”
“你好狠！”左西恶毒地看着我，“你就这样生活在黑暗里一辈子吧！”
“黑暗？！这是什么黑暗？到底是我黑暗，还是有些人只手遮天黑暗？”我不明白左西的意思，心想这怎么又扯上我了。
“你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我的大脑开始快速运转，心想难道她知道之前我跟罗恩的接触？还是她知道我跟我可还有很多联系？还是其他什么我已经遗忘的事情？
她真危险。这是目前我对左西做出的结论。
我应该杀掉她吗？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就自己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我又没有做什么坏事？也没人规定警察不可以和坏人做朋友，也没人规定警察就必须把天底下所有的坏人全部抓起来。怎么了这是？她怎么了？我怎么了？
她会妨碍我寻找真相吗？不不不，我一定是太累了，这是幻听吧，还是什么？幻觉吗？就像梦一样，在云山雾海里面飘摇，是幻想吧？
“走吧，回去再说吧。”左西捡起随手丢在一边的背包。
“回去干什么？”我打了个激灵。
“回去，”左西顿了一下，说，“回去之后，你去公布你的真相，我回去上学。就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吧。”
“嗯？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决定？”我百思不得其解，是因为女人善变吗？
“你才是一个善变的人，”左西头也不回，说，“你变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每天都活在自己臆想出来的世界里，扮演一个由自己设定的角色。”
在这一刹那，我有一个感觉，我仿佛认识她，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