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精致的银色托盘,当然,还有一个欧式西餐的半圆形托盘盖子。盖子是半掩着的,辛我可盘腿坐在墙角一只手掀着盖子另一只手不停地往自己嘴里塞着托盘里的东西。
看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食物,只能看见腾腾地冒着热气,还隐约闻见一股难闻的气息。罗恩悄悄地凑过去要看个究竟,不料被辛我可察觉到,如受惊的兔子一般,慌不迭重重地盖上盖子,惊恐地看着罗恩。
“你在吃什么?”罗恩很好奇,当然更多的是关切。
“没什么,”辛我可支支吾吾,“没、没什么……要不你、你猜……”
于是罗恩便不再问了,尽管眼神里满满的都是不安与担心。“快点准备吧,我们要出发了。”罗恩说完,转身走开。辛我可目送罗恩之后继续低下头使劲往嘴里塞着那神秘的东西。
这回我看清了,托盘里的东西形状酷似北方人冬天吃的那种香肠,黑乎乎粘戚戚的,稠状物。但是距离太远,光线也不好,终究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罗恩又走回来,面无表情。他站在房间中央的空旷处,大声宣布:“车已经在外面了,收拾行囊,立刻出发。”
说到这里,也许你会问,你是谁,你们是谁,你们是要去干什么。对不起,我不能说,况且我也不知道。因为我的生活早已没有了目标,没有了追求和希望,仿佛行尸走肉一样,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看着晨光升起夕阳西下,心里面装载的,永远都是空白。
我转头望着辛我可,他仍然低着头,一个劲往自己嘴里塞着那不知名的东西,似乎并没有听见罗恩的说话。
“嘿,”我叫他,“要走了。”
辛我可抬起头来,两只眼睛近乎神经质,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眼神空洞。
我很难过,因为他是我的兄弟,可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悲伤无助,什么也做不了。
辛我可收拾行囊的速度显然是很快的,他在我们往车上装载物资的时候迅速把东西吃完然后第一个登上车。不过与之相比更加明显的是,他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人,你看他嘴角还遗留着食物的残液。
登车后,我紧挨着他坐下,问他怎么了。他只是盯着前方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对我的询问置若罔闻。
黄澈坐下的时候用脚踢了辛我可一下,嚣张地嚷嚷:“嘿,我说伙计,你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有没有问题,如果无法执行这次任务就跟老大说一声,省得到时候拖累了我们。”
他的话是很不中听的。我看见辛我可额头上暴起的青筋。但是他咬紧了牙关在那里默默坚忍。
“我没问题,”辛我可终于开口了,他注视着黄澈说出今天以来的第一句话,带着他特有的淡然而有力的口吻,“我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应该担心的是你能不能行吧。”
我想,作为一个男人最忌讳的问题应该就是这句“你能不能行”吧。黄澈被激怒了,就像被点着的烟花,瞬间燃烧。他想动手却还有些忌惮。要是他们两人的目光对抗能用什么词汇来形容的话,也只能是死斗这两个字。
到达目的地后,辛我可在P点隐蔽。他是我们的狙击手。黄澈和侯完在L点伏击,我和罗恩在S点准备,刘枭在Z点观察,百里在后面接应。
说到这里,我想你们应该猜出了我们的职业。是的,我们是冷血的杀手。我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然后,凭空消失,再也不见。一般每个主顾的生意都只有一次,唯一一个例外的想要再次让我们帮他做事的人已经死了,因为他试图了解我们。
这样做其实并不奇怪,我们必须要保护好自己,这是我们的根本。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小丘陵,丘陵下是蜿蜒缠绵的土路。15分钟后会有三辆车经过这里,其中一辆车里发型一丝不苟浓眉大眼目光深邃习惯穿着黑色西装打赤红领带皮鞋铮亮的中年男子就是我们的目标。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死,只知道我们要杀掉他。有人叫我们这样做,并且给出不菲的价格。话说回来,我也不愿意知道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因为这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下午两点,阳光明媚,微风无尘。我们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那个陌生人,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我们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
之后我们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旅行。说白了也就是休息加躲避。干我们这一行的过的向来都是朝不保夕的生活,能快活一天是一天,无所谓去哪里,无所谓干什么。也许在这里,我们还能再挣到一分工钱。
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我和辛我可两个人一人一罐啤酒,不知不觉溜达到了五月广场。广场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嫩绿草,造型别致的喷泉飞珠落玉,正中央耸立着一座130厘米高、金字塔形的阿根提纪念碑,塔尖上是雕刻细腻神形动人的自由女神像。
辛我可喝的有点多的样子,他坐在草坪旁边的座椅上,一口气喝光了所有的啤酒,随手把易拉罐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我把手里的啤酒递给他,他摆摆手不要。
于是我就坐在他旁边,慢慢品着嘴里的美味饮料。
“你知道吗?”辛我可用一种从来都没用过的语气跟我说,“我从来都不知道自由是什么模样。但是,你看你看,全世界到处都是什么自由女神,还树立了雕像。”他挥着手,不知道要指向哪里,口齿不清。
我沉默。其实这个对我来说,也是很难理解的。
“你有自己的梦想吗?”
这突兀的一问彻底将我平静的心激起了涟漪。
“我…不知道,你呢?”
辛我可有些兴奋,开始眉飞色舞。“我啊,就是想,什么时候不干了,回去我们成长的地方,去海边,金色沙滩,盖个房子,每天晒晒太阳,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些年我们赚的钱,也够花个几十年的,唯一缺少的,就是一片安心的土地。”说到这里,他开始沉默。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佝偻,也许是太累了。我想扶他起来,他摇头说不,他想再坐一会儿。
这时电话响起,铃声是我最爱听的那首歌。
是罗恩。
“喂,在哪里?”
“五月广场。”
“你也忒有高尚情操了吧。我可和你一起吗?”
“是的,就在我旁边。”
“那就让他先在那里呆着吧,你先回来,有任务。”
“那…不用叫我可回去吗?”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回来。”
“好吧…”
辛我可靠在座椅上,像是睡着了。俯在他旁边可以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我先回去了,我把外套给你披上,这样就不会着凉了。”我悄悄地说完,轻轻给他披上我的外套,大步走开。
我以为他睡着了,其实,就在我转身的刹那,他猛地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冷峻的眼睛,充满了恨和愤怒。
罗恩他们都在等我。气氛很不和谐的感觉。
“怎么了?”我问侯完。侯完不理我,下巴一抬指着黄澈。我把目光转向黄澈。黄澈则是努力装着与己无关的样子,说:“刚接了个任务,主顾让我们杀一个人。”
“哦,那不是我们一起的事情吗,我去叫我可回来。”
“站住!”黄澈大喊一声,吓了我一跳。“不用叫他,我们要杀的人,就是他。”
这是自我出生以来听到的最令我震惊的消息。“你说什么?你要杀他?他不是我们的兄弟吗?我们一起出生入死,你怎么可以这样?”
黄澈不屑地看着我,冷漠地说:“他是我们的兄弟吗?”
“不是吗?”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问问题了,“你们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恩沉重地说:“5年前,东南亚。”
“是什么,5年前?”
“5年前,东南亚的一个富豪让我们去解决他的一个竞争对手,我们收了钱,杀了人,随后按照惯例,离开那里。再后来,听说那个富豪的女儿不见了。这些你都忘了吗?”
“没有啊,可是这和要杀我可什么关系?”
“再后来,我们在阿尔卑斯山,冰天雪地里,应约杀掉一个亚裔女子,我可独自前去,回来之后说事情解决了,并且带回了拍摄的目标死亡的照片。”
“是啊,怎么了?”
“我可还带回来一个人加入我们。”
听到这里,我看着刘枭。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在胡说些什么?刘枭是个男的,纯爷们儿,你开什么玩笑,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当时应该被杀掉的那个人吗?”
罗恩点头,黄澈立即补充道:“他就是那个东南亚富豪的女儿,也是在欧洲我们要解决的那个亚裔女子,也是辛我可带会来加入我们的刘枭。”
我在刹那间觉得天旋地转。这毕竟太荒唐了,只会在电影里出现的狗血情节竟然活生生的发生在我身边。
刘枭仍然沉默,不知道他是打算默认还是用沉默来辩驳。
罗恩说:“这次的主顾是那个东南亚富豪的既定女婿,接班人。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我可抢走了他的女人导致他无法继承上亿的资产并因此怀恨在心。现在他的手下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发现我们在这里。就在今天下午,他带着很多人来到这里,并且照会了这里的同行,约定要解决我们。”
“那我们就离开这里啊,为什么要讨论杀掉我可呢?”
黄澈奸笑一声,说:“傻啊你!难道到现在你都不明白吗?他给我们开出的另外一个条件是,杀掉辛我可,交回刘枭,然后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继续自由自在了。”
“这是大家的意思吗?还是你的意思吗?”我怒斥黄澈,“你为了自己的一条小命,就忍心丢下这么多年的兄弟吗?”
罗恩阻止刚要发火的黄澈,对我说:“是我可犯了规矩在先,我也不想这样,可是…”
“不必再多说了,我是不会跟你们一起杀他的。况且你们几个人,也是杀不了他的。”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推开了,是辛我可回来了。他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兴奋,小憩一下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嘿,兄弟们,你们在聊什么呢?”
罗恩苦笑:“你猜。”
“我猜,哈哈,那就是在聊怎么杀我喽?”辛我可借着酒劲,开着玩笑。可是这个玩笑让黄澈瞬间脸色灰白,像是早已死去多时一样。罗恩也在昏黄的灯光下冒着虚汗,额头上亮晶晶的。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倒是我可打破这尴尬,继续打着哈哈说:“不会吧,哇,这都被我猜中了,你们真有意思。其实呢,这个不需要讨论,你们要想杀我,只需要在我最爱喝的饮料里面加上一滴‘那个’,我会毫无防备的喝下去。哈哈,真是笨蛋,在一起做事这么多年来你们都不了解我,我对你们是毫无防备的,哪怕现在就开一枪,也能杀了我。”
“砰!”,只听见一声枪响。我们所有人都愣在原地,1秒钟之后听见我可冷冷地说:“我说的‘你们’,不包括你。”这个时候我们才发现黄澈的眉心正中有一个小洞,暗红色的,正在往外汩汩流着鲜艳的液体。黄澈倚着墙慢慢坐下,眼睛里写满了震惊与不甘。
其实他们两人的积怨由来已久。当初这个团体创建的时候两人就意见分歧,罗恩从中调和两人才继续合作。说是合作,但是两人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对方,后来我可表现过于出色,甚至被赋予“神”的赞叹,黄澈更加抓狂,认为他太张扬太跋扈,乃至现在拔刀相向。
百里的手慢慢伸向背后的枪套,我可厉声说:“不要动!”百里惊慌失措,一时间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
倒是罗恩坦然,他说:“对不起,兄弟,我们也不想这样。”
我可眯起眼睛,慢慢卸下消声器,说:“不怪你,但是他不行。”
我可是在说黄澈。罗恩说:“我知道,但是,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如果,我说如果,你能有办法让我们都安然离开这里,那我们完全可以按你说的做。”
又是一阵沉默,时间也静止了一般。
终于,我可咳嗽了一声。我听见所有人都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我不想干了,我退出。”
我可的话让我们都无法接受。毕竟,在最危急的时刻说出背弃的话来是谁都无法接受的。
罗恩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我可向刘枭伸出一只手,示意他过来。不,我想,到了现在,应该用这个“她”。她动了动脚,又站在了原地。她说:“就算他们对不起你,现在也不能走。”
我可的眼神有些黯淡。
“你的意思是帮他们一起度过了难关才离开?”
刘枭点头。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我可走向罗恩,说:“我的女人说她想帮你们,所以我决定留下了帮你们,然后,就各走各的吧。”我可转向刘枭,“好了,亲爱的,现在你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了。”
刘枭撕下********,拿下变声器,又回自己房间换了身衣服。果然是美轮美奂貌若天仙,她的气质也是可望不可及的,恐怕也只有她能打入我可的心。
多说一句,在一起东奔西走这么久,刘枭竟然一点破绽都没有,这实在是叹为观止的修为。
我们又一次搅乱了一个城市原本宁静的生活。
我可和刘枭就这样离开了,罗恩没有阻止,也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默默地拥抱了一下。
罗恩说:“他们两个人真是绝配,不过也真的是厉害,骗了我们5年。”
“你觉得如果以后我们需要他,他会回来帮我们吗?”这是侯完在发问。
罗恩撅起嘴,重重地点头,说:“会。”
到这里,我又沉默了。
其实,我是卧底。
两年后,警方打掉了这个纵横江湖的杀手组织,顺带打掉了一个引起民怨多年的毒枭。我成了同行眼中的大英雄,可我始终忘不了侯完怨恨的眼神,以及罗恩的呐喊。
“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都把你当兄弟,那么信任你!我真是瞎了眼了!”
那么的撕心裂肺,那么的痛心疾首,还有漆黑的脸上清晰的眼泪。
我的心里也都是悲怆,但是我的职责所在,只能这样。
我回到了原来的工作岗位,不用再四处奔波,不用再狼狈流浪。我又回到了那个简单平静的北方小城。
傍晚下班,回到家里,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坐在阳台地上,望着窗外万家灯火。
我可,你在哪里?你还好吗?你们还好吗?如果不是因为一些事情,可能我们还是兄弟。但是现在,只要我们能够再次相遇,就还是敌人。你有你的梦想,可是我有我的立场。
我就这样想着想着,打起了盹。突然,一个黑影在我的窗前窜过。
是谁?疯了吗?这是十楼!
灯灭了,房间里一片黑暗。我放低身体,准备埋伏。突然,我被一个重物击中后脑,昏了过去。
当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房间的灯亮着。我疑惑了,但是后脑勺的疼痛使我意识到这不是幻觉。
可乐放在茶几上,我伸手去拿,恍恍惚惚看见眼前一个人影坐在我的对面,在对我笑。
“你醒了。”那声音是那么的陌生而又熟悉。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