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礼堂回来,李默病怏怏地垂着脑袋,煞是嫉妒地对杜红艳说,“哇哇,你们也太拽了点儿吧?那帅哥到了你们中文系,还能留下活口么?”
杜红艳倒是没多少兴奋,淡淡地说,“不就是喊立正稍息吗?换哪个不都一样。再说了,这么热的天气,汗都迷住眼睛了,谁还有心情看帅哥啊?”
“怎么没心情?帅哥好啊,帅哥就是精神支柱啊,就是炎炎烈日里的一抹清凉。早知道你们这么不宠爱,换给我们得了,对吧,莫依依?”李默说完看着与自己同病相连的莫依依,企图形成联盟。
莫依依撇撇嘴,“唉,我们系最倒霉,不帅也行,但喜色总得好吧?你们看见没,那人从头到尾绷着张脸,一看就是冷血,还不知怎么折磨我们呢,命苦啊。”
她说完,左羽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但只是稍纵即,很快就又是冷漠了。
四人边说边换着迷彩服,突然听见一声尖利的哨响,楼道里有人喊道,“不好了,紧急集合!”接着,全楼一阵混乱,叫喊的,扔盆子的,边跑边提裤子的……,刚刚从礼堂散会时教官强调过,紧急集合时间为五分钟,迟到一秒,必有惩罚。这个都大家都知道,可他怎么就没强调是随时待命呢?
莫依依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宿舍,正要奔上台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回头一眼,左羽正呈一个“大”字型的姿势趴在地上,看样子摔得不轻,她犹豫几秒,折回去拉起她……
从宿舍到操场的路上,个个都是亡命逃跑的人,她们脸上,全是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
狂奔仍在继续……
莫依依拉着左羽队伍时,教官已经绷着脸在那儿等候了,不过还算幸运,她们总算掐到了最后一秒。
“全体都有,立正,向右看——齐……”
“报……报告!”
随着一声虚脱的声音,一位戴着眼镜的柔弱男生一脸惶恐地出现在旁边。这时身旁有人吃吃笑起来,好像在说什么“脚”之类的字,莫依依狐疑地朝那男生看过去,也忍不住笑了。只见那男生一脚踏着阿迪,一脚踏着耐克,尽显家境殷实。
“有什么好笑的?”“国字脸”一声呵斥后,队伍里瞬间鸦雀无声。“殷实男”作为第一个撞上枪口的,自然承担着“杀鸡儆猴”的伟大使命。于是,他男生迈着两只名牌脚,绕着一千米操场跑了五圈,重新归队时,面如土色,两腿发颤,实在让所有人心惊胆战。
莫依依后来回到宿舍说起这事儿,才知道杜红艳和李默班上同样有类似的“惨痛”,看来,不管教官帅不帅,执行起命令来都是一样的。于是,紧急集合成了316宿舍猎人魂魄的事情,就连一向很注重保养的李默也做出了“宁可便秘也不迟到”的决定。
草木皆兵的日子,若是遇上闹事儿的就更惨。
有天夜里,对面的男生公寓里,不知道是哪个可恶的人恶作剧地吹了一声哨子,瞬间,尚在酣睡中的女生公寓顿时像炸开的高压锅,等大家披头散发地涌向操场时,才知道是一圈套。再一看,值日生正揪着那个坏蛋去了值班室。
大家满腔怒火地回到宿舍,几天来的疲惫让她们练就倒床就睡的本领,恍惚中,又是一声哨响。
这一次,316寝室的四个人谁都没动,大概又是哪个人接着在玩儿吧?李默切了一声说,“这帮无聊的人,等我哪天把他给揪出来了,非给他分尸不可。”
可是哨声依旧,簌簌的骚动声越来越大,杜红艳忽地起身奔到阳台,然后惊慌失措地喊,“妈呀,快快快,这次是真的。”
这次之后,大家悟出一个窍门儿,那就是“和衣睡觉,鞋子*”,最大可能地维持原状这样,遇上紧急集合,扯下鞋子上的塑料袋即可出门,节约了一大半的时间,李默甚至还提议在训练场地旁架个帐篷,连跑路的时间都可以省去。
军训生活逐渐形成规律之后,一切停滞的事情开始复苏。比如杜红艳的晨读,即使没有紧急集合,她也会在早上五点准时起床看英语。还有李默发狠的皮肤保养,她要把之前落下的防晒霜统统补上来,以至于这几天站在队伍里的她,整张脸煞白煞白地,跟明晃晃的太阳一样刺眼。左羽又开始打电话,一遍又一遍地打,但对方似乎总不在电话旁边,不过她的情绪倒是越来越稳定,即使没有接通,也不急不恼了。大家有条不紊地忙着自己的事情,只有莫依依最烦躁不安。前几天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妈妈一脸喜悦地给自己说,她打胜仗了,说完笑的前仰后合。醒来莫依依很不安,她觉得这梦不太好,周公解梦里就说了,梦和现实是反的。
这天中午,天气很阴沉,随后就下起了雨,豆子大雨点不说,还雷声大作。负责全面指挥的指导员立即通知各个教官解散队伍,整个操场一片欢腾。
莫依依暗暗叫苦,觉得老天简直就是在捉弄自己,怎么自己一来例假老天就跟着下雨?她冲进宿舍准备洗个热水澡,却见李默朝她晃着话筒,“你的。”
莫依依这个电话一接,吓坏了寝室里所有的人。她只是拿起话筒“喂”了一声,随后整个人就僵死在那儿,像是突然被电话那头的人点了穴位,连电话从手里滑到地上也毫无察觉。杜红艳走到旁边,轻轻喊了她一声,她没应答,之后便轻轻拉了下她,这一拉,她整个人便如同一片枯黄的树叶遇上了台风,人忽的就朝一边倒去。
杜红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李默跟着搭了把手,莫依依靠在两人身上,浑身颤抖,像置身于冰天动地的天气。她嘴唇有微微的紫色,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微微地,很是艰难地蠕动了几下,接着,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这是个什么样的电话,可是让一个活鲜鲜的人突然崩溃?两人把她扶到床上躺下,杜红艳试探着问了一句“依依,怎么了?”,她摇摇头,一把扯住杜红艳的胳膊,哇地大哭起来。
这恸哭,一点也不亚于左羽那天的分贝,杜红艳关上门,和李默傻傻地站在她旁边,由着她这么哭,只有左羽,自顾自地上厕所,换衣服,随后去了食堂。
左羽从食堂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盒饭,莫依依这时也哭得没什么力气了,靠在床头,改为高一声低一声地抽泣,左羽把饭盒递给她,莫依依没接,摇头表示不吃,左羽把饭盒放到一边,冷冷地说,“还有完没完?……那你就哭吧,兴许能当饭吃。”
下午继续训练,莫依依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听口令。
来电话的是妈妈,她告诉莫依依,自己惨败,今天上午,爸爸从家里搬走了,并向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决定跟路丽在一起。
这将意味着,她和妈妈所有的处心积虑和期待,所有关于美好的设想,都将化为泡影,留给她们的,是妈妈的孤单无依,是自己的绝望与心痛的憎恨。莫依依把这一切归于路丽,她不肯接受爸爸的背叛与绝情,更愿意接受路丽的卑鄙无耻。
当教官喊着“向左转”的时候,莫依依在脑子里将路丽翻来覆去的狠揍了一通,把她踩在脚下的时候莫依依想,最好在她胸前挂个“我是潘金莲”的牌子,然后五花大绑,在街上游他个四五天,不折腾死也得折腾疯。
想这些的时候,她恍惚听见教官的口令声,于是条件反射似地一个马步扎在那里,之后发现整个队伍都没扎马步的意思,而是弃她向左转过去了,她连忙起身,跟着向左转。
莫依依转过去之后,一边暗暗庆幸自己反应迅速,一边继续梦游,俨然没留言教官已经有些恼火表情。这路丽,想必现在已经笑掉大牙了,你就乐吧,最好兴奋地抽筋,落下个半身不遂什么的。想到她勾引爸爸那副搔首弄姿的样子,莫依依顿时燃气一股无名之火,咬牙切齿之时,脱口就吐出俩字儿,“破鞋!”
之后就出事儿了,她四周一看,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在她这里,至于教官,她根本不敢再看了,想都想得到他那一脸紧绷,眉毛倒挂的样子。莫依依低着头,暗暗说,亲爱的教官,你一定误会了,我不是骂你,你堂堂七尺汉子,我怎么会骂你,真的是误会。她有点着急,慌乱之下赶紧解释,“教官,我……是骂那个狐狸精。”
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喘息,这是爆笑被强烈压抑之后的效果,莫依依咬紧嘴巴,心想,如果他此时罚我做俯卧撑什么的,那该有多丢人啊,新学期还没开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丑态百出,以后还怎么活啊?她真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活埋了。
“笑什么笑?”教官喝斥着大家,双目圆瞪。
莫依依见教官没惩罚自己的意思,马上赶紧站直了身子,做出一副知错知错就改外加楚楚可怜的样子,想以此获得进一步同情和原谅,不料教官不吃这一套,斜视了她一眼,说,“你,出列!”
她大脑一轰,还没完全理解“出列”的意思,站在那儿不知所措。身后有人小声地提醒道,“叫你站出去,快点啊。”
离开集体的一瞬间,莫依依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果然,教官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不动声色地说,“绕操场跑十圈。其他人都有,向左——转,齐步——走,一二一……”
大家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远了,扔下脱离组织的莫依依傻里傻气地站在那儿,莫依依心想,我就不信你这么绝情,于是,他迟迟不肯挪步,想等教官走到自己面前时再说几句好话挤几滴眼泪求得宽恕,哪知一声尖利的哨子在不远处吹响,教官厉呵一声,“还不跑就再加十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