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莫依依看着有些消瘦的路丽,竟然恨不起来。那份积压了很久很久的憎恨,那些在脑子里反复彩排了很多次的讽刺的话语,竟然在四目相对的这一刻,悄然消失。莫依依很懊恼,自己这是怎么了?这算不算是对妈妈的一种潜在的背叛呢?
“你坐吧。”路丽说。
“你……不用,我还有事,要走了。”莫依依说。
“我送你吧。”爸爸说完,从卧室拿了一个手电筒出来。试了试,没亮,于是把电池倒出来重新装了一下,拧紧,拍了拍,亮了。
“天还没黑呢。”莫依依说。莫依依觉得父亲有点热情过度了,明明是大白天,再暗的胡同也不至于黑到要用手电筒的地步。
“走吧。”爸爸朝莫依依晃晃手电筒,“巷子里光线暗,到处都是井盖儿。”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爸爸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等莫依依,莫依依几次想跟他并肩走,可内心的矛盾让她有意跟他拉开了距离。
巷子四周全是高楼,所以背光,莫依依在某个瞬间抬起头,突然发现爸爸的背有些微驼,昏黄的路灯下,他每一步满是沉重和疲惫,全然没有了几年前的矫健和洒脱。在莫依依的记忆里,爸爸的背笔直硬朗,他曾无数次地将自己轻松地背在身后,走向公园、医院或是学校。
这还是当年那个背着她满院子跑,让她当大马骑的背吗?不是。这是一副不再挺拔的身躯,是一个曾经成功得志的男人,在经受沉重打击之后的溃败与挣扎。
莫依依突然蹲下来,嚎啕大哭。
爸爸停下来,回头看着女儿,慢慢地走到她旁边,站着,不说话。这一刻,他终于释然了。两年多,他们陌生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可现在,一切都好了,女儿终于还是在乎自己的,女儿的心,终究是要跟爸爸联在一起的。
“依依……”
“爸,回来吧,跟我们住大房子。我不要你待在这么破旧的屋子里,我不要你到了晚年还过这么窘迫的日子,回来好不好,我不要你这么对自己。”莫依依紧紧抓着爸爸的手,哀求得近乎咆哮。
“我现在过的很好,真的很好,你不用担心。”爸爸拍拍女儿的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我心里难过,我受不了你现在的处境,爸,求你了,回来好不好,妈妈在改,她改了很多很多,你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是拿婚姻当儿戏,也不是喜新厌旧,嫌弃你妈妈。我要离婚,确实有我的理由,依依,你要做的,是照顾好自己,关心妈妈,用正常的心态对待我和小路阿姨。”
“什么理由?我想知道。”
爸爸犹豫片刻,说,“你妈妈太强势,跟她在一起,我没什么自尊,不像个男人。”
莫依依看着爸爸,不能理解男人的自尊何以如此重要,足以让他抛弃一切,逃离到一个一无所有的地方。
“依依,不管未来如何改变,你还是爸爸的掌上明珠,永远都是。”
莫依依紧紧靠着爸爸,泪如泉涌。
十一长假结束后,莫依依给自己拟定了两个目标。第一,找个男朋友。她觉得自己需要关爱;第二,毕业后不去北京,回家乡工作。她觉得自己不能离父母太远。
这次与爸爸的见面,她似乎成长了不少。在爸妈离婚这件事上,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最受伤害的那个人,现在看来,其实多有人都比自己更痛苦,包括路丽。路丽给自己买的皮箱虽然是水货,但绝对不是不舍得,听爸爸说,那口箱子花去了他们半个月的生活费。
一个人心里,承受感激与心疼时,精神世界其实是愉悦的,唯独不能渗进一丁点儿的恨,那是对心理的摧残。回到学校后,莫依依释然了许多,她觉得一身轻松,一切问题似乎都有了答案,堵在自己心理的阴影,也在顷刻间豁然开朗,而对于自己今后的方向,她也清楚了许多。左羽的目标是与王少琨在一起,杜红艳的目标是考研,李默的目标是出国,好了,自己不仅也有目标了,一出手还是两个。
莫依依没敢把自己的第一个目标对左羽说,一旦说了,她会劝自己舍远求近。这段时间,孙铭这小子像是中了邪一样,总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身旁。她去图书馆,屁股刚落座,孙铭就出现在她旁边了。食堂也是,有次莫依依故意拖延了半小时去食堂,这家伙居然就站在门口等他。逢上双休就更神经,一会儿一个电话打到宿舍,没话找话地说,有次被莫依依一句“你到底想干什么”逼急了,竟然张口说,“哦,没事儿,你上厕所了么?”
莫依依绝对相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孙铭的热烈在她看来,不是一时新鲜就是脑子进水,K大因为有了传媒学院,最不缺的就是才貌双全的女生,仅仅长的漂亮都不能叫美女,只能叫五官端正。所以,像孙铭这样油嘴滑舌的情场老手,是绝对不会对自己这类“三平女生”感兴趣的,“三平女生”是在K大时兴多年的审美标准,意指“家境平平、姿色平平、胸脯平平”,排列顺序是由轻到重,如果前两项都其次,第三项就一定要出众,不然就全军覆没了。莫依依最自卑的就是自己的胸前的“飞机场”。在如此高压的环境里,也难怪她会把找男朋友作为一项工作来抓,不然,大学四年孤单地走出校门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孙铭就是图新鲜再白痴也不会盯上自己啊?莫依依觉得里面一定有蹊跷,虽然暂时捉摸不透,但她有免受其害的秘籍,那就是拒绝他的所有邀请,不管他越自己逛街还是上寺庙,还是参加这社那协会,她统统不去。左羽看不下去了,“你也太谨慎了点儿,他能有什么企图啊?你身上又没画宝藏图,他再有能耐,也是个没走出校门的毛头小子,能复杂到哪儿去?谈吧谈吧,多美妙的事儿啊,谈了恋爱,你的生活就会更美好了。”
“你别把我往深水里拉,我可是经得起诱惑的人。”莫依依本想吓吓她,说自己只对男生感兴趣,话到嘴边没敢说,万一传出去可就真是惹祸上身了。
下午是形体课,这是学校今年在传媒学院新开设的课程。莫依依她们班对这课没什么概念,之前的上了几节,无非是对着镜子收收腹挺挺胸什么的,大家权当活动身体了,谁也没在意,随后就陆续有人翘课了。据说上周学校将那位老师派去新加坡交流去了,今天的老师是刚刚从其他艺术学院调过来的。
莫依依进了练功房,看见了一个靓丽的背影。高高的个子将红色练功服穿出了绝版的韵味,莫依依拉拉左羽的衣服说,“原来这衣服可以穿得这么好看的。”左羽哇塞一声道,“有一米七五呢。”
老师转过身,大家集体轻轻“哇”了一声,几秒后,又不约而同地哄笑起来。大家本来就是抱着“顺便来看看”的旅游心态来练功房的,见老师比想象中的还漂亮,顿时觉得不枉此行,自然心情大好。
面对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学生,老师白皙的瓜子脸涨的通红,她话语却很是严厉,“大家好,我叫林娜娜,是大家今后的形体老师。虽然我比你们大不了多少,但既然是师生关系,我们彼此之间必要的原则还是要讲的。形体课也是一项重要学科,大家不要觉得是蹦蹦跳跳闹着好玩儿,你们学的是传媒,今后从事的工作都是注重形象气质的,你要是愿意以后驼着背播新闻,你逃课我也没意见,不过,我今天在这里给大家说清楚了,形体课的考试,每一项都是有量化标准的,想请人代考或是到时候哭着求我网开一面的同学你乘早死心,我最大的特点就是较真,学习的事情上,别跟我玩感情战术,也别耍小聪明,我只看成绩。班长点个名,把今天没来的同学的名单给我。”
莫依依倒吸一口冷气,再一看左羽,也冲自己瞪着眼睛,那天李默说的“林娜娜”应该就是前面站着的这人吧?原来凡瑞涛喜欢这种僵尸型的?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十月份的最后几天,白侃夫约莫依依和左羽下周六一起过节。莫依依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是什么节日。
“11月1日,光棍节呗。”左羽说完看着白侃夫,见他点头确认后,便扳着自己的手掌说,“我没时间,你们去吧。”
莫依依本来也不想去,左羽一走,她就觉得没主心骨了,但孙铭一个劲儿地约自己周末加入他们的自行车俱乐部,为了有正当理由推脱,她决定跟白侃夫他们一起过节。
莫依依觉得白侃夫他们完全就是找借口堕落,光棍节能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一大堆人聚在一起狂欢那还叫光棍节吗?应该是一个人戴着耳机,握着一杯咖啡,依在窗口发呆,多美的场景啊。白侃夫笑她幼稚,说莫依依你知道自己读的什么专业吗?新闻传媒!
“你得融入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发现它存在的意义,捕捉它深层次的价值,你得……”
莫依依做个了停止的手势,求饶地看着他。
周六这天,左羽一大早就起床了。莫依依看着不停试穿衣服的她,觉得挺可爱。——跟自己在一起时大姐大似地,衣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一见小情哥你就失措了?
左羽回头见莫依依看着自己,忙对着她站好,“我穿红色好不好?”
“好。”莫依依点头,左羽皮肤很白,穿红色喜气。
“这件呢?”左羽把红T恤扔到床上,提起一件柠檬黄的针织衫。
“这件也可以。”莫依依有点为难,各有各的感觉呢。
左羽知道自己白问了,失望地叹口气,拿着两件衣服左右比划,最后把那件柠檬黄的衣服扔给莫依依,“给你。”
“干嘛?”
“你晚上不是要参加白侃夫他们的聚会吗?”
“我有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