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之时毫无征兆,他已然绕过了林偏忤,更是毫无顾忌,一出手便是最为狠毒的杀招。世人在“毒”字上甚是畏惧三点毒,却鲜有人知他有一手神鬼莫测刀法。他手持的一把云贵刀,铁青黑沉沉不錎,不住地吐着戾气。
刀已出手,斜劈江易铭的左腿,暗藏着三招后手刀,接着三般变化。江易铭一来毫无准备,二来之前就已受过伤,奋力躲过了第一刀。但来势甚是古怪凶狠,一眨眼的功夫,左手、前胸、小腹之上已中三刀。
林偏忤见状,也无相救之意,只是冷眼旁观。江易铭虽中刀,但伤口尚浅,便赶忙抽剑相抵,不料三点毒得手之后向后一跃,一挥袖,刀已回鞘。冷笑道:“先暂留你一条狗命,不过你已中毒,三日之内烂骨而亡。”
江易铭觉得伤口奇痒,流出的血液亦带着黑色。但他却不惊慌,撕下了衣袖裹住伤口,对着慌忙上前的程叶、程青说道:“别过来,我怕毒性会传染。”
三点毒冷笑一声,说道:“这时你倒伪装成君子的模样,其他不说,他们母亲虽然是我误杀的,不过没有你的功劳却也是办不到的。若不是你带的路,当年我如何能寻得那程康藏身之处。你虽帮了我个大忙,但也是为了我用秘传蛊术相诱。不过今日你却又引我出来,这次不知道你为的是什么。”
程青大骂道:“龟儿子的,你说什么?!”
三点毒往那一瞥,杀气凛然:“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他顿了顿,说道:“你以为这厮是什么好人?他被程康饶命不死,却恩将仇报,不信你自己问他便是。”
程青看着江易铭说道:“当年真是你引他到我家的?”
江易铭木然地点了点头,也不多解释。程青破口大骂,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一番,说道:“我想你是如何知晓我父亲如此多的往事,原来你正是出卖的他。你确实为了学那狗屁蛊术?”
江易铭沉默不语,程青气不打一处来,以为他是默认了。拔剑便要上前,却被程叶拦住,说道:“无论如何,他总是救过我们的性命。”
程青啐了一口,说道:“谁知道是不是他打从一开始便诱我们入局,这倒是轻车熟路的很。”
程叶与程青吵得乱作一团,江易铭开口说道:“你们不必争执,是我对不起你们的父母,为了一己而残害了他人,实为大奸大恶所为。好在我已身受剧毒,也不劳烦你们动手了。”他拄着剑,站立已经开始有些不稳,毒性大概已经开始发作,他缓缓地掏出了一本册子,对着程叶说道:“今生今世,我大约是无法还债了。你我本是投缘,但这之中隔着这么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你与我甚是有缘,我很想将我一身的本事一项一项地教给你,可时不我待,也不作他想了。”他摸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说道:“上次的楠溪剑法只教了你三招,这里是全篇,此时交给你,希望能稍稍宽慰罪孽。”
程叶接过手来,说道:“江掌门,我实在是无法相信你是这样的人,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呢?”
程青一把想抢过那册子,却被程叶阻拦,便大骂道:“哥,你别被这恶人蒙蔽了双眼,贪图这什么武功。”
程叶刚想开口帮忙辩解,却听江易铭开口:“我的确是受了你们父亲的恩惠,恩将仇报,这不仁不义之事却是被我做尽。”他看了一眼程叶,眼神复杂,“我不奢求你们不记恨我,但这册子对你有益无害,请相信我。”
说完,他咳了一口血,沾了满手,他毫不在意地将他擦在了身上,茫然自语地说道:“剑锋已出难回鞘,情到深处却是惘。碧波煮酒空留恨,孤身不扫身后尘。”他缓缓地走出竹林,程叶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说不出的惆怅。
程叶踌躇了一会儿,跪下对着林偏忤磕了一个头,说道:“师公,虽然父亲已不是您的门下弟子,但容我再叫你这一句。但我有一事不明,这次是你让我们引这三点毒出来的,为何你不救江易铭,这有违道义。”程叶听了江易铭之言,知晓了他定与母亲之死有逃脱不了的罪过,却仍为他求情,只是将对他的尊称改为直呼了姓名。
林偏忤哼笑了一声,只觉得带着九分邪气,说道:“既然他不愿多说,那我也没什么好说。他是生是死与你无关,随他去便是。”
程叶苦笑一声,江易铭,他初出江湖第一个敬佩的剑客,不想却是这样的结局。不知为何,他总是对他恨不起来。他的背影之中,蕴藏了太多的秘密。不知将来能否洞晓,但此刻,他无能为力。
但程叶的目光从暗淡无色突然变得坚定了起来,他下了一个决心,看了一眼三点毒。自己的剑先前就断了,便将程青的剑接手了过来,说道:“你的故事讲完了吧,拔刀吧。”他有心要报仇雪恨,却不低头求林偏忤出手,从他只言片语之间仍是能听出他们之间的师徒情谊,让他替自己报仇是绝无可能的,但即便如此,便要以一己之力拼一回。
程青听了,就要上前帮忙,被程叶制止道:“昆仑玉液瓶仍需有人带回,父亲之命不可忘,我若死了,不要力敌。”
林偏忤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说道:“连那江易铭也是三两刀之内束手就擒,你何来勇气单枪匹马挑战他?”
程叶大笑一声,却不回应。一旁辛柚看他大有与三点毒功归于尽的豪气,有些动容,劝解道:“你打不过他的,何必白白送死。”
程叶心想:你们师徒二人利用我们与江易铭引三点毒出来,却不是要帮我母亲报仇雪恨,亦放任三点毒对江易铭下手。而于己,只是这般的叙旧谈天。我兄弟二人虽年少无知,却也不愿当人家的傀儡木偶,任人摆布。报仇之事虽非易事,但君子岂有惜命之理,偏要明知不可而为之。
他现在已然恨透了所有人,仿佛人人都在利用于他,就连最为钦佩的江易铭也转眼间变为害死母亲的仇人,而辛柚也只是袖手旁观。想到这,他忽然理解了那句“孤身不扫身后尘”的意味,脱口而出地说道:“送死便如醉而豪饮,众人不解而我独知其妙不可言。”这话像极了江易铭的口吻,程叶想到他离去时的身影,想到大不了与他共赴黄泉便是,心中倒是毫无憎恶之心。
程叶大喝一声:“来了!”程家剑法一招“泼墨撒酒”使出,直攻他面门,没想到招式还没使出半招,手上酸麻疼痛席卷而来,这时才想起自己身上带伤。但也不管不顾了,大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势。
“当”的一声,从一侧骤飞出一枚石子,震飞了程叶的长剑。程叶跌倒在地,手一撑地,更是疼痛不已,他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一看,却是林偏忤。他恼怒万分,心想此时还要这般羞辱与我。辛柚走来将程叶扶起,说道:“你大伤未愈,却这样逞强。”程叶听她语声轻柔,大有关切之意,心中一暖,却记恨她冷眼旁观,设计陷害江易铭。大为恼怒,胳膊一抽,说道:“谁要你管。”这一下却连累胳膊更是疼痛,咬牙强忍了下来。
辛柚看他如此,不知如何是好,恼怒道:“好好,我不管你。”说完便走了回去,程叶见她这般,有些后悔,想表示歉意也不知如何开口。转念一想,此时怎是计较儿女情长的时候,便拾起长剑,再要上前,却听林偏忤说道:“程叶,我不是要阻拦你,你暂先莫急于报仇,我有几句话还要跟典杉说。”
他也不等程叶回应,说道:“典杉,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本不想理会,人言江湖,本就是尔虞我诈的坟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正道正义只是假君子编造的说辞而已,到后来终归为一己私欲。”
他顿了顿,看着三点毒,说道:“现在在你面前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散了你的弟子门徒,以后重归门下,但事事听我。第二,我废了你的武功,从此我不再管你。”
三点毒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我愿意重归门下。”
程叶抢声道:“不要以为你寻人庇护,我就会放过你。”
三点毒哈哈大笑,脸上伤痕随着面部抖动,触目惊心。
林偏忤说道:“江湖上,谁不是我杀你,你杀我。我不会再管你们的事了,但今天别动手。”
三点毒说道:“程家小子,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我给你三次机会杀我。要是三次你还杀不了我,就别怪我了。”
程叶心想凭借今天他与程青的武功是不能伤他分毫的,不如韬光养晦,卧薪尝胆,练成武功再来寻他。他冷笑一声,也不逞强,借着程青相扶,头也不回地走了。追寻这江易铭离开的方向,他看到辛柚的表情,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他狠下了心,不再看她一眼,他只怕看了她一眼,就不得不再看第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