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州之南的边陲,妖魔肆虐,人畜罕见的水云涧,在水云涧的最深处,耸立的青剑山间,沼气氤氲的湿地中唯一的一点泥土上,有座残破的凄凉的道观,如果从外看去,也许根本不会有人认为这里真的还有人在住,但,确确实实是有人住在这里的,只不过,只有一个老道人和一个小道童。
这里正是十年后的青灵观,那老道人,自道号无涯,至于出处,可能久远的连他自己都忘了,至于那小道童,自是那十年前的井中婴儿,无涯道人给他取名为项天,或许是希望他的未来可以向天而行,但意外的是,作为唯一的弟子,无涯却没有给他取任何的道号,也许无涯是道人觉得这孩子来历不凡,出于天生地养,若随意取道号,则有触及天威之惮。
如今的盛世,是处于夏氏王朝统治的巅峰时期,大约也就在二百年前,正值妖魔无束,大肆屠戮人类之时,在中州的大地上,出于道门的夏家不为所辱,以其先祖夏麟为首,揭竿而起,以道斩妖,率领人类对抗妖魔,硬是立下了南北双魔关,終是赶得妖魔不得不退回了南疆边陲与北方极寒之地,从此之后盘踞不出,到如今,历经夏家三代君主治理,夏家王朝,以是如日中天,而道家之学论,更是因此故被尊上为国教,四海之内,凡是学道之人,一身荣华便成了基本,但这一切,实际上都跟这深山中的一老一少没什么关系,在南山州中,大概只有一半是属于大夏朝的,王朝双魔关其一,云剑关在这不远而立,王朝在这里设下重兵把守,以用来监视妖魔动向,至于在那云剑关外,便全部都是妖魔的栖息地,其中水云涧地处南山之南,距离云剑关可以说都是有着几天的脚程,自然,这里是属于在妖魔领地中的,山中平日连人烟都很是罕见,更别提他们会有什么好一点的生活了。
不过,无涯倒是不在意这些的,他是道人,道者,以修身养性为主,名利皆为身外之物,对于道,他有着世间寻常道人所远远不能及的的修为,早已脱离世俗的修身,炼丹,悟道之法的他,对于道的领悟,在删繁就简后,只在他的一句真言,那便是养三魂,蕴六魄。
项天自从记事起,除了每日上午需要通读道家典籍外,几乎剩余的所有时间,都会被迫在道观外那令人作呕的沼泽之地中闻着霉味打坐,无涯美其名曰蕴魂,最初时,他只坚持了一分钟,便活生生的连吐了两天,到后来,在项天被逼无奈的一天天的坚持中,竟也有了长进,渐不觉的有什么难熬了。
自艳阳高照,到日落西方,沉心静气,蕴魂养神,这是项天的日常,往复如此,循环往复不停,在不觉中,这样的生活项天以过了有五年之久,也许对于寻常人家的顽皮孩童来说,项天的童年生活有着难以想象的枯燥,但好在这里落的清静,无人扰乱,适合养心,项天的道心,竟也真的在此建立了起来,居然早已练至可不被外界所扰,远远的超出了世间一般同龄道童的境界。
一日,项天在打坐之时,入了定,忽感眼前被一片阴绿的沼气所迷,透过氤氲之间,依稀见得一模糊的少女居然也在打坐,项天看不清她的面貌,只是觉得少女的气息很平稳,像是就这样已经坐了上万年的光景,但唯一的有一点与她不符的是,那少女的身上,却是有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戾气,搜索着,寻觅着,像是在时时刻刻准备吞噬周围的一切,忽然,那少女似乎也注意到了项天的存在,骤然的睁开了眼睛,隐秘的两点黑光,透过模糊的水汽,似是深深的将目光射入了项天的脑海,项天从未遇到如此奇异之事,对视之后,只感眼前云雾飘动,脑仁要炸裂一般,脚底似要坍塌,连他的意识都开始飘忽不定起来,隐约间,他不知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忽然一阵的眩晕的感觉忽然而至,他的精神世界差点沦陷。
突然,正当项天要失控之时,一股透顶的暖流及时的袭来,沼气散去,眼前的一切,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又回复了原来的样子,项天收缩的瞳孔方才松了下来,定神一看,以是出了定,回到了青灵观前,无涯的枯手正向他输送着温润的灵力。
项天神情茫然的看着无涯,他是第一次进入这么深的入定中,却意想不到的遇到这样的危险,也不知刚刚的景象是幻象还是心魔。
但无涯倒是淡定的很,在良久后,才开始说起来:“悟道,乃是感应天道之法,入定,则是窥探了天道的途径,你所看到的,为师也不会说真的可以看透,大道无边,每个人在天道中,命运的流向都有不同,也许,也真的有能悟透天道之人,但那种人最后都成了仙”
项天有些失望的说道:“师傅都看不透的,那我岂不是更没有希望”
无涯笑了笑,又再次的说道:“自己的天道,能悟懂的人,只有你自己,换句话说,是命,那需要你自己去感悟,活着,即是最简便的方法”
项天听的云里雾里,挠了挠头,不是太明白,自知修为终是不够,不免的沮丧了起来,按说,他的年纪是不大,但也可以算的上天赋异禀,况且自小也算是通读无涯的典藏道经,在枯燥的修炼中,道心也到了外界寻常道人穷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层次他,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貌似在道家渊博的大路上,他还差的很远,至少,现在无涯说的这些,他还没有办法完全的理解,这便是个最明显的例子。
无涯似是看透了项天的心思,若有所思,思虑了片刻,叹了一口气,终是颇有些无奈的道了起来:“为师虽是无解,但你若是硬是想要知命,也不是全无办法,看你这样子,若是任由你下去,恐是已经滋生了心魔,对于修道之人,你也应知心魔乃是大凶,理应当除,只是,为师也尚且不知,这一举,是助了你,还是终会害了你”
“徒儿愿闻其详,还请师傅明示”
无涯的语气稍稍的迟钝了一下,終是选择了继续的说了下去:“你的心魔,在于命的求索,或许,也只有知命可解,据为师所知,在青灵观后的群山中,那做最高的山峰的山涯顶下,有一被杂草所覆盖的隐秘小洞,那乃是一处天灵宝地,应是上古之时遗留神迹,其洞中插有一把三尺古剑,若是你能将其拔出,也许依那剑的神通,或许可以连锁出你的命格,你方可略知一二,兴许心魔可解,只是一点,上古神迹,擅自亵渎必将遭劫,你可要想好”
“但…算了,都是命”
无涯望着远处那不知名的山峰,最后几个字他咬的格外沉重,但在项天的眼中,仍是燃起一丝希望,他也或多或少的知道亵渎神迹的代价,只是,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也只能前行。
自那一天起,项天便开始更早的起床,在修炼之余,多了一项日常活动,便是拔剑,那洞并不难寻,但在那洞中的小小方圆之地,其中却是别有洞天,在山洞之中,无论外界如何炎热,这里都是始终的终年阴冷,而且时不时还会偶有凶兽到访,只是貌似就是凶手也很是忌惮这里,但即使是如此这般,项天每日仍是执着的到洞中拔剑,那把古剑,就静静的插在洞的正中央,属五行八卦的镇眼中心,那剑与洞中严寒所不符的透着阵阵的火红的炙热,三尺的青锋,上面蜿蜒盘旋着密密麻麻的纹路,像是隐藏着某种能量的符篆,又像是普普通通的装饰纹路,看似简单的竖着插在坚硬无比的石地中,却又要项天不得不动用全身的肌肉,而且,貌似这奇特的古剑,对拔出的方式还有着特别的要求,每当项天道心沉稳之时,剑便会有稍有一丝的撼动,相反的,他心里浮躁的时候,这剑也是越发的沉重。
项天虽也不知其中原因何在,只是像个小牛犊一样,老老实实的努力拔着剑,偶尔,在拔剑的时候,他的脑子里还会奇怪的浮现出一个黑色的大手,与一个井中婴儿的画面,项天不解,但想想师傅的拔剑可见天机,自然也就顾不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很长时间过去了,大约又是五年的时间,年龄的增长加上长年累月的锻炼,项天的力气大了很多,心也沉了很多,但那剑却是依然的没有丝毫的撼动,无涯也会在不经意间会问问项天的进展,项天也是颇有些无奈,或许是年头久了,项天的心智也跟着成熟了,项天对于每日重复的这件原本深信不疑的事,开始有了些自己的怀疑。
一把奇奇怪怪的古剑,跟天道会有什么关系,悟道的那些人,或是读百家道藏,或是修身养性,追求长生不老,怎师傅会教我这一离奇的方法,光拔一把剑怎会可能知晓这些?
其时,项天年满十五,转机也正是在这年,夏氏启渊十五年,冬,一中年男子,受妖魔追杀,穷途末路之际,意外闯入青灵观,无涯心善,顺手收拾了几只妖魔,好意收留他数日,中年男子留宿半月后,不告而别,又是过了半月,一信使小差忽然到访,送来了书信一封,月牙玉坠一枚。
无涯笑意送走了信使,拆开信封,字里行间下,表情却是逐渐略有凝重,而后,每当无涯看到桌上的此信时,都会摇头叹气,项天不明,却是关心,但每问起时,无涯都是不语,只说,天机不可泄露,更加诡异的是,从前无涯从不教项天任何拳脚功夫,现却是开始督促他习武了,甚至是有些严厉的督促。
在此后的四年间,每到寒冬腊月,那送信的信使都会如期而至,如期的承上一封信函,每当这时,无涯都会终日不语,这样的情况,往往能持续几周的时间,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项天也是渐知人事,知此事不是他所能知的,他也索性不再询问,此后专心的修道,练武,拔剑,只是,在他十九岁那年,不该发生的意外还是发生了,无涯担心的事出现了。
一日,项天心神镇定非常,在习惯性的拔那把剑的时候,骤然感觉那剑居然了动静,项天沉心静气,在凝神用力之下,那剑居然被他一口气拔出了足有一半多,项天喜出望外,这正是水到渠成的迹象,项天正欲加大力度一举功成时,忽感觉的脚下轻飘飘的,一时头晕目眩,眼前直冒金星,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侵入到了周身经脉之中,直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甚至有种要魂飞魄散的错觉,至于后来的后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哎,终究还是太弱了些,可惜,不过勉强凑合吧”
冥冥之中,项天竟听到了些异样的声音。
是无涯发现了项天晕倒在了洞中,把他拖了出去,费劲周折,方才保住了项天的一条性命,在一处安静的地方,看着眼前面有黑色的项天,无涯心神感到略有不安,这异象不详,他随机掐指算了一挂,果然如此,看着项天的卦象,无涯的神色开始变的凝重了。
冬日里,水云涧青山不再,绿水不流,没有了夏日应有的蛙鸣,兽叫,连些妖魔都懒的在出来,只有几只鸟兽还在被迫的觅食,在枯山夜岭之间,此时的无涯正在项天的前面打着坐,闭着眼睛,嘴边喃喃的道着几句常人听不懂的话,他像是在为项天默念些什么,那或是道经,也或是晦涩难懂的教语,无涯还在试图最后挽救一下不可挽回的后果,项天要承担的,也是他的业障。
“苍天有灵,天道有违,莫怪,莫罪,其为数数,其命定,其命一,其命不为生,其命不为定,阴阳为一和,赎为归天”
就这样,日头随着东升西落,月上梢头,昼夜交换,就这样过了五日,五日之后。
一只不醒的项天渐渐开始有了些意识,但却不知为何,他始终徘徊梦中,四周一片漆黑,无法真正的醒来,朦胧间,他似是听到了无涯那苍老的声音,不过,不见其身影。
“徒儿,徒儿,终于醒了嘛”
“师.....傅,我这是怎么了?”
“你受了五行之劫,这是天罚”
“五行之劫,那是什么?徒儿不明”
“金,木,水,火,土,此乃道家所信的五行之力,你于洞中所受到的,是上古时期,某位大罗金仙所留的五行神力,在你拔剑之时,意外触动了洞中那无名之神当年为防止盗剑所留下的禁忌,天劫忽降,那剑洞中所遗留的神之五行强行融入进了你的神魂,以你的身体,本应瞬时魂飞魄散,但不知这其中是什么缘故,那剑所蕴之魂,居然自愿与你命格相连,护了你一命,但你的命格也因此被改,况且,你原应是天生的灵子,生属阴阳,本不应在这五行之中,本不该在这大千世界,只是你因意外而落入凡尘,被受限与五行之中,与你本命所属的阳命所冲,原就一生注定了命途多舛,现今更是因这剑魂与你相生,导致你命中有注定会有神劫,前路以是凶险莫测”
“那师傅….我还有救嘛?”
“有,其实原本也是无力回天的,只是那把剑,终是给你留下了一丝生机,就是那无名之剑,它虽导致了你会很难,但这也因此注定了你虽有劫,但也会受神助,你的命,如风,不会因此而定,如若你能以回归本位,跳出五行之外,则一切皆可解。”
“也就是说,我还有希望?”
“是,但要看你自己依力而为,难,亦是真的难,也许,这条路,坎坷的会难以想象”
“只要还有希望就好!”
“傻徒儿,你真的确定要一试?你也许会死在这一途中,何况要跳出五行,谈何容易,茫茫九州,自古以来,能踏入那涅神领域的人,也不过是仅仅几人而已”
“那我也要一试”
“罢了,罢了,如此也好,为师也希望会看到那一天,只是,不知我们师徒还有没有相见之机了”
“师傅,你这是要去哪?”
“傻徒儿,记住,莫问,莫问”
自此,项天的梦中,在没了无涯那苍老的声音,放他一个人,不觉中,也仿佛又一次的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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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日后,山中,那坐小小的青灵观,腐朽的木门在嘎吱一声后,被推开了,蓬头垢面,昏迷了好久的项天,疲倦的提着一把古朴的古剑终于回到了这里,但此时的青灵观,早已没有了人迹,反而多了几分人去楼空的凄凉,只偶有几只麻雀还落在院中找着食物,项天前前后后找了三圈,仍是不见无涯的踪迹,在喊叫之中,只有回声在回应着自己,诅丧之间,项天忽然踩到了些东西,项天定睛一看,那是一纸被风吹落到地的书信,与跌落在地的月牙玉坠,看到这封信,项天脸上的表情才稍有些松弛了下来,因为那上面,写着的是,无涯亲笔。
“吾徒项天:
当你见信之时,为师应是已远行,其去向,莫问,莫知,莫怪为师走的仓促,只是为师有不得已的原因,关于为师所说跳出五行之事,其难比登天,切记,切记,修行途中,切记不要让心魔滋生,莫要忘了初心,愿为师在与你相见之时,可见你驰骋乾坤,上天入地无所限,不被凡尘所累。
明年三月阳春之时,在中州皇城之地,会适逢道门百年龙门盛会,即时,九州四海的豪杰都会齐聚其中,或许你可以在其中找到有关你梦中那个少女的一点线索,只是那龙门道会门槛颇高,那串月牙玉坠,乃是当今王朝的皇叔伯渊所有,定要妥善保管,介时,凭此坠,或许你可以凭此有幸进入,但奈何人心险恶,此为师给你的最后一点助力,但今后如何,终还是要看你自己,自此,青山路远,你的路还有很长要走,徒儿,记住,莫丢初心,莫忘本念,一路保重”
为师无涯亲笔”
握着手中的书信,项天捡起了玉坠,憋住了不知为何而来的一股暖流,一瞬间,他有些想哭,但最后还是忍了下去,他是个孩子,但,他注定不是个普通的孩子,不能流泪。
收拾了行李,拿起了那把与他命运相连的剑,望着远方美丽的风景,时辰尚早,天色尚好,历时十九年清修,项天终也踏上了漫漫征程,去往了人世繁华。
少年,动身中州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