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是人类文明中各种亚文化的集中地,美酒佳肴、聊天打屁、闹事斗殴,俨然一个小社会的缩影。这里各种职业的人员混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更别说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酒馆集中的三教九流,把他们的故事汇集起来,足以编成一部厚厚的《酒馆文化大全》。
这里是纳尔奇克城的酒馆,而所有的酒馆一样,嘈杂和喧嚣是永恒不变的背景音乐。正值午间休息时分,这家酒馆距离城门不远,夹在集市和商会聚集的商业街之间,不管是进城做生意的商队、他们雇佣的佣兵,还是本地的小业主,工匠,驻守城墙的大兵,都喜欢来这里喝一杯。巨大的人员流动性,让这里成为了一个小道消息的集散地,但同时庞大的信息量,又根本无法从各种高谈阔论间,低声交流中,得到准确的情报。所以某种程度上,这里也是进行各种秘密谈话的好地方。
“所以你就选了那么一个好地方来跟我见面?”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考究的年轻人,白色的内衬外面套了一个皮质马甲,右肩搭着一个红色的小披风,袖口在手腕处收紧,露出一个环绕的小蛇般的手镯。这时,他正取下了插着天鹅羽毛的圆饼帽,随手扔在桌上。
“不不不,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关键的是,我们的据点在这附近。”
回话的是一个壮硕的中年人,宽厚的下巴上面蓄满了浓密的胡须,他缠着头巾,一身宽大的棉袍,脖子上挂着一个缀饰,敞开的前襟刚好露出饰品的全貌——赤铜色的星星和新月。
“好吧,好吧,这种嘈杂的地方虽然很不符合我的品味,但既然满足我们谈话的保密条件,那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的品味?那得找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在黑暗里点上一根蜡烛,桌上画着神秘的法阵,手里揣着塔罗牌,一边预言一边制定祭典的计划。”
“大概是这种感觉,但我们不用塔罗牌,你知道的,神秘学也分很多派,我们主张通过严密的仪式和祭礼,来达成和真理沟通的目的,占卜和星相学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不在我们的考虑之内。”
“我倒是觉得,你们神秘主义者搞得都是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嘿,作为宗教狂热组织的一员,你这话说出来简直是五十步笑百步。”
“在教义和信仰上面可以狂热,但实际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们都是理智而高效的。行了,扯了这么多,已经确定周围没有窃听的,我们也该进入正题了。”
“但其实刚才聊的那些,如果泄密的话,已经足够我上绞刑架了吧。”
“那容易,你多付点报酬,谁在背后嚼舌头,我们就让他人间蒸发。”
“好好好,我们还是来谈谈正事。”
尽管得到了中年人的确认,但年轻人还是用酒水在桌上画了一些神秘的符号,组成了一个细小但繁杂的法阵。
他口中低吟,双手配合着语言做着手势——法阵,礼仪,祷词,构成仪式的三要素齐聚,神秘的力量笼罩住了这一桌的狭小空间。
“先不说这种对我极不信任的做法,你搞的这玩意,只要有非常识能力的人都能察觉到吧,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察觉了又怎么样,至少我能确保现在我们说的东西,外界只能收到扭曲的残片。”
桌上精密的法阵早已消失,只剩一团黑和白扭曲在一起的线条。
“既然您坚持——那么,尊敬的雇主及庇护者,我等阿萨辛余孽,听从您的指派。”
“很好,这次你们的任务内容是绑架一个目标。”
“雇主先生,这可有点超出我们的业务范围了,刺杀我们是职业的,但绑架你得去找盗贼工会。”
“这次的目标也是非常识之人,盗贼工会完全指望不上,也只能找到你们。”
“不只是牵涉到非常识这么简单吧,目标周围突然出现的骑士团,还有那支不知所踪的圣裁军——这一票干不好,那就是灭顶之灾。”
“那你的条件呢?”
“借你们的影响力,维持我们阿萨辛的传承。”
“可以,我们学派会以影响力支持你们传教,当然——教义得调整一下。”
“调整多少?”
“我们不关心你们想让群众信仰安拉还是其他什么,反正神明的本质都差不多,但你们的教义必须是神秘主义的思想,这是我们的底线。”
“宗教和神秘本就不分家,何况我们的本职还是刺客,刺客的神秘主义教派,听起来还不错。”
“那么……”
“成交。”
“很好,这是任务目标的资料,说起来,他们也在这个酒馆呢。”
———————————————————————————————————————
火焰盈满视野,空气在高温下波动扭曲着,朦朦胧胧的景象透过火焰呈现在瞳孔上,明明这情景模模糊糊、但却又看得分明。这里是战场、一边倒的战场,海潮一般的大军沉默的推进着,他们没有呐喊、没有热血,只有坚决的推进,推向那孤身一人,却又屹立不倒的身影。
或许每个士兵都听说过那个孤独身影的故事,以自身为柴,引燃了火种,烧遍了旧时代的黑暗。他是旧时代的终结者,但燎原的烈焰若不停息,新时代的种子便不能在大地上发芽,昔日的英雄、霸者,此时却成为了人类开创自己时代的阻碍。于是士兵们再次拿起了武器,沉默的冲向了他们曾经的领袖。
这个战场没有荣耀、没有信仰、甚至没有血腥——火焰烧尽了一切。士兵们用自己的身体扑向了燎原的大火,只期望将这场烧得过大的革新之火扑灭,哪怕自己身死魂灭,但余下的灰烬,也将成为新时代的种子生长的苗床。
“他”就屹立在哪里看着,脚下是堆成山的灰烬,但士兵们还是踏着同伴们的残骸,冲进火焰中,只为向“他”砍出一剑。“他”就这么看着,看着他们徒劳的飞蛾扑火,没有愤怒、没有悔恨、没有悲伤,但也许,有那么一丝希望。
他透过火焰看到“他”在那里站了许久,久到海潮一般向前推进的军队都被烧成了飞灰,填满了“他”身后早已干涸的大江。他看到“他”眼中透出了失望,再没有一个士兵能够冲向“他”了。一直被拄在手下的长剑被他拔了出来,他甩掉剑身上的灰烬,横剑切向了自己的喉咙,却又停在了颈间。
突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视线回转,失望早已不见,“他”透过火焰对着他露出了解脱的微笑——长剑切了下去,火焰汹涌。
悲伤涌了上来,迷蒙的眼睛恢复了焦距,在窗外的阳光下,刺激得流出了泪水。
索拉尔慢慢的坐了起来,伸手揉着眼睛,温热的泪水顺着手腕流下,缓了好一会儿才停住。
“小子,又梦到火焰了吗?”
“是啊,连续两天了,只要一闭上眼睛,火焰就会把我吞噬。”
他挪到床下,从床头的水壶里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叔给你一个忠告,不管看到了什么,绝对不要对自己产生怀疑。”
把水杯在床头一顿,他挤出了一丝微笑。
“放心啦大叔,之前在族里做祭祀的时候,连长生天的低语都影响不了我,导致大长老每次都说我不够虔诚,这次只不过是换成了什么火种而已。”
“这是两个概念,你的血脉让你亲近火焰,隔绝了神灵的低语,所以你不受影响,或者说,你压根就听不到长生天的低语。但火种不一样,它溶于你的血脉,它对你的影响无时无刻不在。之前还好,血脉里的残存的信息没有浮现,它也只是慢慢改善你的体质,但那个该死的亡灵,点燃了你的火种,这下子,血脉里的思念将会影响你的意志——咳咳咳。”
“好啦大叔,我自己的精神状况,我自己清楚,你还是好好养你的伤吧。”
眼看大叔激动之下,牵动了伤势,他赶忙过去帮大叔顺了顺气。
自那次巴克桑河边的冲突之后,已经过去两天了。他们昨天下午赶到了纳尔奇克城,尼鲁温的族人和骑士团大部分人马都驻扎在了城外,只有台吉带着他们冲锋队,会同骑士团团长及其精锐部下,跟随着美第奇商队进城了,暂住在这个酒馆。今天一大早台吉就在乔克的协助下,去城里寻找能买下他们全部皮草的商队了。
而索拉尔自己,虽然因为属于冲锋队的一员,跟着台吉进了城,但由于在和亡灵的接触中受到了影响,不仅当晚直接昏迷了,而且之后一直浑浑噩噩的,便和在冲突中受伤的大叔,一直在酒馆待命,作为和驻扎部队联系的联络人员。
说到亡灵——也就是圣裁军,据大叔所说,在那天独自挑翻了整个冲锋队后,那个看上去像是首领的家伙,连夜带领着它的队伍离开了,至今下落不明。
“叔的伤势不打紧,只是震到了内腑,又没有伤筋动骨的,躺两天就好。倒是你小子……”
“好好好,大叔的劝告我都听进去了,你这几天都不知道啰嗦了多少遍了。”
“啰嗦多少遍都不够,这种直接对人格的冲击,一旦……”
大叔还打算继续啰嗦,不过突然被打开的房门,打断了他的下文。
“索拉尔,你小子还要睡到什么时候,都中午了,快起来和我下去吃点东西——大叔那份我给他端上来了。”
推门进来的,是最喜欢和他对着干的发小,巴特尔,他被以照顾伤员的名义留在了酒馆。而失去了去城里逛逛,涨涨见识的机会,他自然对造成这一切的索拉尔和大叔怨气满满,虽然工作没有落下,这会儿也尽职的拿了食物过来,但言语上自然有点冲。
但这会儿索拉尔可根本不在意语言上的不友好,能帮他从大叔的啰嗦地狱里解救出来,他感激都还来不及呢。
“马上就去,你先把吃的给大叔。”
“切,算你小子走运,今天就到这里了,叔我先吃饭——怎么又是面包和蔬菜汤啊,好歹给我来点炖肉。”
“这可是十夫长特意的嘱咐,说你养病期间不能吃油腻的东西。”
“那老家伙真会多管闲事——对了,你们两个小家伙是第一次进城吧,不打算出去逛逛么?”
“大叔你不是打算把我们支走,自己弄吃的吧。”
察觉到大叔似乎在转移话题,巴特尔怀疑的问道。
“嘿,你这小子怎么能诽谤叔啊,叔只是怕你们憋得慌,打算让你们出去散散心。”
“可是,台吉让我在这照顾你。”
尽管内心非常想去,对于台吉交代的工作,他也不想疏忽。
“叔一大活人,还能弄丢了啊,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似乎为了显示自己没问题,大叔咬下一大口面包,嚼了嚼就豪迈的咽下去,结果马上噎到了……手忙脚乱的灌了一口蔬菜汤,好不容易把面包咽了下去。
“大叔,你这行为毫无说服力啊。算了,巴特尔,就让大叔一个人待一会儿吧,我们出去逛逛。”
一想到留下来又得听大叔的啰嗦,索拉尔立马开始怂恿巴特尔一起出去。
“好吧,不过大叔,台吉要问起来,你可不能说我们跑出去了啊。”
“行啦,叔省得,不会卖了你小子的,尽管去。”
一听巴特尔松口了,索拉尔立刻勾着他的脖子往外走。
“那大叔,我们出发了,你好好养伤~”
“两个臭小子,快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