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就是世界的低语,玲一直这么认为着。
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宗教之一,德鲁伊们一直聆听着世界的教诲,维持着自然的平衡,避免世界孕育的生命,被无情的火种灼烧,或者被混乱的混沌侵蚀。
她一直谨遵着世界的低语,排除着会破坏自然平衡的威胁,哪怕不远万里,从古老的不列颠群岛,来到了同样古老的高加索。
在这里,某种比黑暗还要古老的恐怖,正在蠢蠢欲动,无知的信徒,想要向世人炫耀,他们从大神那偶然窥视到的真理,将历史的进程导向另一个方向。
但这么说也不对,历史是书写的过去,而未来则正在经由所有人的双手创造。
在这里,她的任务就是保证世界在未来的进程中,不会彻底陷入混沌,也不会被秩序燃烧殆尽。
然而这些远大的东西,于眼前的景况没有任何的帮助,具体行动上的小细节,正是他们这些实际执行的德鲁伊所需要补足的。物竞天择,就是盖亚的准则,祂虽然不希望自己孕育的孩子被其他两种力量抹除,但如果在祂的些微提示下,人类还是被燃烧或者侵蚀殆尽了,那只能说明,他们这一脉,并不适应生存考验。
所以,每个德鲁伊在行动时,都得带上自己对使命的理解,确定使用的手段,以及达成的目标。
而在本次行动中,由于地处欧亚的交界,橡树之藤教派的力量严重不足,她将自己定位为辅助者,在这场关系到历史进程的博弈中,为较为弱势的一方,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所以她不得不藏匿那些她并不怎么喜欢的火种。
“玲姐姐,那些奇怪的盔甲人,又在院子里晒太阳了。”
今天她被处在这漩涡中的一方找上了门来,可以想见,这是某个极端教派动的手脚,虽然最后把那个青年打发走了,但他的同伴,那个被侵蚀的可怜家伙,偏偏在最后给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她趁着彻底卷入漩涡之前的间隙,悄悄的离开了现场,回到了自己暂居的教堂里,处理着伤势。
而正在这时,经常来教堂玩的孩子之一,那个曾被索拉尔撞倒的男孩子欢快的跑了过来,嘴里嚷嚷着奇怪的话语。
她愣了愣,但还是很快的理解了孩子话中指代的是谁。
“我知道了,小尼柯,姐姐一会儿过去看看。”
她摸了摸孩子的头,原本清冷的脸上挂上了和煦的笑意。
“不过,还记得姐姐中午的时候怎么和你们说的?”
“啊?中午的时候……哦哦,我想起来了,姐姐说要好好招待那个大哥哥,所以让大家都先回家去~”
小家伙在听到她的问题后,疑惑的歪着头思索了老半天,让后才一蹦一跳的复述了玲中午的告诫,在说完之后,还高举着双手向她邀功。
“你这小家伙,怎么听话只听一半,姐姐不是还说了,最近可能频繁的有客人来,让你们都不要来教堂玩了吗?”
“唉~?是吗?我忘记了~”
小家伙再次萌萌的歪了歪头,然后浑然不在意的继续用欢快的语调说着。
她有些无奈的摸了摸他的头,不过也没有再次强调不能来教堂的禁令,在她想来,这里有自己布置的禁制,甚至那堆令人闻风丧胆的骨头就埋在后院的墓地里,在这个城里应该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好啦好啦,你再在这里玩一会儿,姐姐去看看那些盔甲人。”
将小家伙推向他们经常玩耍的前院,他慢慢的向着教堂后面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作为这片大陆主流信仰的传播场地,教堂中的阳光总比其他地方的要耀眼一些,明明那些教宗主教,自己借着火种的名义,胡乱编写了一堆教义,造出了自己的弥赛亚,传播着圣光的光辉,跟火种八竿子都打不着,但火种似乎还真庇护着他们建造的教堂——也许这跟他们是最早的秩序践行者有关吧。
一边进行着无聊的感叹,她一边迎着庭院中耀眼的阳光,走到了一个墓碑下。
接近黄昏的阳光穿过十字形的墓碑,在地上留下了大片的影子,但这影子却不是十字形的,一副斑驳的盔甲,正靠在墓碑上,给墓碑的影子印下了不规则的片段。
“这位……先辈,您的行为让我很困扰。”
她在距离墓碑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对着那副斑驳的盔甲说道。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泛着铜绿的鱼鳞甲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无沿的头盔慢慢的抬起,露出了下面腐朽残破的尸骨。
“嚯嚯……小丫头,俺只是在这晒下太阳,又没有跑到前厅去,再说了,墓地里有一两具尸骨,又有什么关系?”
仿佛两片枯骨摩擦的声音,从盔甲中发出,给沐浴在阳光下的教堂后院,带来了一抹惊悚的气息。
“但这是东正教教堂,他们的信徒,可不会无礼的把死者的骨骇,曝晒在太阳下面。”
面对着这个还能活动的尸骨,玲并没有什么恐惧的神色,只因为比起阴寒腐烂的尸体,眼前的尸骨虽然腐朽残破、死气沉沉,但从它的盔甲的缝隙中,躯体的伤痕中,深邃的眼眶中,都飘荡出金红的火苗,似乎呼应着温暖的阳光,静静的燃烧着。
“嚯嚯……所以说这些罗马人搞出来的宗教,弄这么多花样干嘛,人死面朝天,沐浴着阳光多好,非要塞到阴寒的墓穴里,难受死了。”
亡灵把头盔靠在了墓碑上,枯朽的颈骨,因为他的动作发出了一阵咔嚓声,但它仍然悠闲自得的晒着太阳,全然不顾这一幕如果被普通民众看到,是多么的诡异。
当然,现在这个庭院里,并没有什么普通的民众,甚至连一个符合教堂身份的牧师都没有,反而充斥着异教徒和亡灵——哦,如果把亡灵曾经的信仰也算进去的话,大概还可以加上几个虔诚的尸体?
“严格来说……基督教……并不是我们创立的……我们只是加速了其的发展。”
另一边的一个墓穴,在一阵石头的摩擦声中,也被推开了,而另一具斑驳的盔甲,就这么钻了出来。
“更何况……东正教……只是其中的一个派系。”
破烂的披风、王冠状头盔,曾经击败了大叔的亡灵,就这样毫无顾忌的爬出了墓穴,靠坐在另一个墓碑上。
“嚯嚯,我才不关心你们的宗教历史——你看,丫头,我们队长都爬出来了,你让俺再晒一会儿呗?”
一开始那只亡灵,无趣的打断了它们队长的话语,反而摊开手,向着玲申请道。
“将军,您这样的举动,是在纵容部下的行为吗?”
“啊……年轻人不要急……我只是上来看看……你需不需要帮忙。”
完全没有理解亡灵的意思,玲皱着眉头,正准备坚持自己的立场,让这些家伙好好回墓地去,但一阵晦涩的波动,打断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
“玲姐姐,玲姐姐,前面有一个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大姐姐找你~”
欢快的身影穿过走廊,名为尼柯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他先好奇的围着玲转了一圈,然后欢快的说出自己跑过原因。
但他传达的意思,让玲再次皱起了眉头。
她看了看好整以暇的靠在墓碑上的亡灵,大概有些理解它之前想要表达的意思了。但是,区区鸡鸣狗盗之辈,还不需要暴露薪火的灰烬。
“那个……人……带有混沌的特质……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现在就净化它。”
“现在还不行,你们出现会打草惊蛇,得等他们的计划彻底实行。”
她拒绝了亡灵的提议,摸了摸男孩的头,看着他欢快的跑去摘它们的头盔。
笑了笑,她走向了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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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正教教堂,比起天主教来说,最大的特点大概就是它那圆形的穹顶,以及正对大门的圣像屏风了。在教堂内部扬起头,阳光透过穹顶的壁画,照到了圣像屏风上,为整个大厅带来了一抹神圣的气息,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去探寻,镌刻在其上的事迹。
然而,现在圣洁的教堂内,出现了一抹突兀的黑色,她正在仔细的观察着圣像屏风,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黑袍下,随着她踱步,偶尔露出的赤铜色星星和新月,在这神圣的氛围里,是如此的刺目。
走廊里传来脚步身,她停止了观察,带着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望向了来人。
“小女子不请自来,还请德鲁伊大人见谅。”
脚步声停了下来,玲无视了她搞怪的屈膝礼,她只是观察着不速之客,那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庞。
“这位……小姐,您顶着别人的面孔,和别人打招呼,不管礼节做得再精巧,都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这个嘛,我也是有些不得已的苦衷,毕竟我们正在做的事情,被别人看到可不太妙。”
“所以就顶着我的脸,这样,不仅可以隐藏自己的身份,还能把你做的事嫁祸到我头上?”
“嫁祸可还谈不上,毕竟德鲁伊大人那种自然的气息,我可学不来,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但我前段时间,失窃了一批橡树种子,有了这些东西,就可以完成完美的伪装。”
“是啊是啊,所以现在也不需要了呢,我来这里正是为把这些东西物归原主。”
这个古怪的少女,在衣兜里掏了掏,接着把一个袋子抛了过来。
绿色的痕迹一闪而过,橡树枝带着袋子,从她的脸旁划过,钉在了屏风上,袋子被划破的一角,漏下来几颗散发着盎然绿意的种子。
“您看,我可是带着诚意把它们物归原主了哦。”
摆正了为躲避树枝,而偏开的头,少女任由种子洒落了一地,仍然带着笑容,静静的看着玲。
扫了一眼满地的种子,玲不想再和她拐弯抹角的说话了,比起继续低效率的套话,她打算用自己更擅长的方式,来撬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的嘴。
婉转的低吟从她口中传出,满地的种子骤然散发出强烈的绿意,茵茵的绿光,将教堂的神圣气息一扫而光,让人仿佛置身于森然的绿林。
在这绿意中,种子瞬间完成了发芽、抽枝、生长的过程,蔓生的枝条,眨眼间就覆盖了少女的周身,眼看就要把她团团捆住。
然而,那抹莫名的笑容仍然挂在她的嘴边,在枝条收紧的瞬间,她的整个形体,化成了浓稠的黑影,融入了脚下的影子中。
枝条扑了个空,在空中编制成了奇怪的形状,而影子诡异的从蔓生的枝条下流了出去,流到了教堂大门前。
黑影再次从影子中涌出,黑衣的少女冲她招了招手,转身远去。
她紧赶两步,冲到了大门口,但在黄昏的天幕下,在也找不到那个黑色的身影。
太阳快落山了,但她有一种预感,今夜,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