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的感情并非不够深刻,而是我们的年纪、经历即将深刻,却暂时浅薄,我们希望以盛大而痛苦的形式铭记,比如大醉一场,比如暴雨中奔跑,可是在这些形式之后呢,我们的回忆里往往只留下这些景象,而当初离别或分手或拒绝带给我们的痛苦却不知去向。在那个年纪,爱情带来的痛苦,远不及亲人的离去。
1999年春天,我的奶奶病危,那天我还没有放学,母亲冲进学校里接我,说接到姑姑的电话,奶奶已经不行了,我当时愣了几秒,只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妈妈和老师在一旁,迅速给我手术书包,我呆站在那里,脑袋里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胃像痉挛了一样,一阵绞痛,这真绞痛一直蔓延,蔓延到胸口,痛到我蹲在地上,站不起来,母亲将我扶到教室外面,胸口的绞痛感渐渐消失,一股抑制不住的伤心涌了出来,泪止不住得往下流。我们乘着大巴车往老家赶去。我的母亲已经电联了父亲,父亲说在外执行任务,尽量往回赶。我此时内心充满可忧伤与愤怒,有什么事情比自己亲妈病危还要重要。
我的奶奶是如此平凡的一个农村妇女,她一生居住在农村,没有文化不识字,没有受到过教育,与我的爷爷一个退伍军人结合,生下了我的父亲和两个姑姑。她的一生,只知道遵从丈夫,照顾孩子,干农活,做家务,喂养牲畜,从不吵不闹,凡是我爷爷说一,我的奶奶不会说二,后来我的爷爷去世,她一个人依旧独守在老房子里,每天按旧干活、做饭。奶奶曾经说,自从爷爷去世,她做饭的量总是拿不准,每次都做多,一个人吃饭啊,能吃多少呢。
那天,回到老家,我没能看到她最后一眼,两个姑姑帮奶奶清洗,穿衣,结束后安置在房子的正中央,等待火花,门口挂起了白布。那是我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亲人的离去,她是那个非常爱我,我非常依赖的人啊,新年的时候,她还拉着我的手让我春天的时候过来跟她一起挖芽菜,做我最爱吃腌芽菜,她,我这么爱的人,怎么会死。
我和母亲穿戴好,跪在灵堂前哭了一场,我的母亲和两个姑姑开始忙前忙后,联系工人,火化的车辆,通知亲戚朋友等等杂事,看不出有多悲伤,我心中莫名难过,人已经死去,为何还要忙这些身后之事,我甚至有些怨恨她们,为何不跟我一起守灵,还要忙这么多琐碎之事,甚至还得跟帮忙的工人讨价还价,闲下来的时候竟然还跟前来奔丧的亲戚讨论下今年的菜价。
接着是火化、接待亲友的奔丧,一遍又遍各种繁琐的仪式,我和几个远房的叔伯跪在灵前,几天几夜没有沾枕头,晚上母亲心疼我,让我睡在她腿上,出殡的前一天夜里,模模糊糊听到有人推门,母亲扶起我,爬起来开门,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去,我强打起精神望去,开门进来的是我远在不知何处赶回来的父亲,我们这里没有下雨,父亲的裤脚却全是泥巴,身上全是灰尘,头发胡子长长的,全是油垢,眼里净是血丝;母亲接过父亲手里的背包,默默转过脸去,我的父亲,我像山一样存在的父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爬到灵堂年,对着奶奶的照片,痛哭流涕。
睡在一旁躺椅上的两个姑姑惊醒了,冲到父亲面前抱住他大哭,我的父亲也默默流着泪。我的姑姑一边锤打父亲一边重复:哥,我们没有妈妈了。哥,我们没有妈妈了。。。。。。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的两个姑姑她们的心中的伤痛,只有在最可以依赖的人的面前才爆发出来。人不是生来无情,生来坚强的。这一点,我在很多年后才开始慢慢理解,藏起来的感情往往很深刻。